期待隨筆作家的誕生 | 隨筆

這幾年花了不少時間，研究隨筆的走向，希望為自己的寫作打出一片新天地。早年，淘了不少散文書，一度也有意模仿，但竟然寫不出來，細究之餘，內容大抵是傷春悲秋，風花雪月，話山聊水，更有每依北斗望京華，獨留青塚向黃昏。

後來，無意中發現梁實秋《雅舍小品》以及錢鍾書《寫在人生邊上》，心頭為之一亮。當時學養、文字和生活歷練，都力有未逮，無法如法炮製。但這類書寫，屬於北伐抗戰剿匪遷台的氛圍，目前福爾摩挲正處於「晚期資本主義時代」，新內容有待孕育。

比如說，消費、流行時尚、疫情、大眾文化、哈日哈韓甚至哈台，都是隨筆作家要面對的新題材。如果以晶片來比喻，這些嶄新橋段，是屬於10奈米以下，適合車用晶片以及互聯網，至於老派作家楊牧、余光中是屬於78奈米，只能做電冰箱和洗衣機。一位作家好友強調，隨筆門檻高，水很深，果然一語道破。

比如說，蒙田便是隨筆大家，影響所及，遍及世界。他當過法官、市長，從小研習拉丁文，熟悉希臘羅馬哲學歷史，信手拈來，處處是智慧跟妙語。適逢宗教戰爭，使他時時反躬自省排除的構造。自身罹患膽結石，不免常常思考養生的意義，而一度落馬，昏厥多時，醒來開始探討死亡是何物？

隨筆是文藝復興時代的新文類，蒙田頗有開創之功。他以自己為主角，不斷反思探索，但也旁及古今人物，內容涉及基本人性——仇恨、嫉妒、排除、性愛等。後代讀者一打開書頁，竟然發現竟然寫到他們內心深處的點線面。難怪他的《隨筆集》歷經好幾百年依然叫好又叫座。奧地利作家褚威格指出，蒙田如同一位顧問，時時出現在書房裡，為他提點人生智慧。

法文 essai，意指「嘗試」、「探索」、「試驗」。隨性想出一些點子，起先沒有成竹在胸，一下筆可能從腦中不透明的地方亮出一些火光，妝點文脈。所以隨筆的「隨」字，如同人生充滿隨機異變。試想人到中老年，回想過去，不管職業生涯、伴侶選擇、財務，能夠事先規劃嗎？

蒙田一到中年，便從公務生涯退休，深居古堡塔樓，一再反思，一再修改文章，心態從容自得，期間花了二十年。顯然，這符合李維史陀在《野生的思考》中提到部落社會的「修補術、拼裝」（bricolage ）。

蒙田隨筆，頗具創意。前蘋果執行長賈伯斯說：「創造力就是找到事物之間結合的能力。」顯然，他將手機、照相機、網路結合成智慧型手機。但如此先進科技，背後除了他早年研究 Logo 設計外，還包含鴻海以及台積電旗下供應鏈。看來，「隨筆」帶有組合拳的味道。也因此，台積電文學獎不妨改為「隨筆獎」，才符合本身的精神。

所謂「組合拳」，並非單一拳術，而是李小龍的截拳道——截取各種拳術的精華。他早年研習詠春拳，後來發現仍有局限，於是進一步學習空手道、螳螂拳、跆拳道、摔跤、以及菲律賓雙節棍。難怪有人稱許李小龍是「綜合格鬥技」的老祖宗。不過，他主修哲學，談及格鬥，處處充滿哲思。

一言以蔽之，隨筆乃是「綜合格鬥技」，本身要大量閱讀，各領域著作，都不能錯過。日本「讀書之神」松岡正剛在《多讀術》中指出：「我勸大家追求大量閱讀，而不是質量，即使不理解，也要快速讀過。不要刻意尋找適合自己的書，就算是為了讓自己顯得很酷，也要讀，要多讀。」

日本人最擅長組合。比如說，道上山口組，為了突破困境，也聘請股市達人操盤股票。為了未來的電動車，汽車業者力邀台積電到熊本設廠，他們政府還出資貼補。多年來，台日貿易逆差可以天價計算，加上出版翻譯授權費，時時遭到日本人痛宰。足見張忠謀為台灣揚眉吐氣！

如果到東京一遊，從新宿新南口出站，會發現一棟大型購物中心，是由紀伊國屋書店、高島屋百貨、東急手作館結合而成的，中間有樓梯相互連結，供應的商品，應有盡有。看來，這符合隨筆的特色，五花八門，老少咸宜，貼近老嫗童叟。

但如何面對隨筆的內容，切忌寫成論文，遠離乾硬哲學，否則只會嚇跑讀者。正如同特斯拉老闆馬斯克，面對鈷鎳漲得太凶，全球一般車款改採磷酸鐵鋰電池！

目前，正是閱讀寫作的大好年代，對岸推出一托拉庫的譯作，如中外歷史、行為心理學、腦科學、文化史，各類型小說，旗下老百姓無法自由創作，我們就好好運用。至於台灣也不遑多讓，每個月都有新書亮相，大家不用苦苦學習外文，千萬別錯過這些隨筆寫作的維他命！

提到文學類別，小說詩歌散文，是共同的認知，至於隨筆則遭到忽視。散文容易成就，心有所感所想，無需太多學識或人生體驗，便可筆之成文。只要文筆優美，顯山露水，即可化為美文，而文從膽邊生，更可以參加文學獎，說不定能一炮而紅。

至於隨筆則難度較高。撰寫隨筆，需要閱讀廣泛，舉凡哲學、歷史、文化、養生、經濟、人類學、流行時尚，無所不包。但隨筆作家又切忌淪為冬烘學究，處處是論文，讀來乾澀，甚至了無生趣。

最近，常常跟作家邱振瑞探討隨筆的寫作之道。一來一往，火花四射，他跟我觀點比較貼近。他說，傳統散文像腳踏車，隨筆則如同哈雷重型機車，我回應說，散文如小駕籠，隨筆則是神道轎子，配件繁複。

英倫作家本森，提到英國人老成持重，不善於顯露自己，但隨筆是對自己說話，時時打開心房。比如說，一位擔任法官的爵士，某日開放城堡讓大家一窺究竟，並叮嚀管家，要是大家走進書房，務必要通知，因為他要及時捧讀書本，讓人觀看他是如何好學。

換成現代的說法，要是你不需要跑步趕火車去上班，則是最適合寫隨筆。隨筆作家一碰到颱風天，無法出門採買，但隨機應變，打開冰箱，取出菜肉佐料，不消半小時，便是應急佳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