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我很討厭穿裙子。
小時候也許自我意識較薄弱,學校每週三的便服日以及參加婚宴的場合,媽媽總是會要求我穿上洋裝,說是這樣才會招人喜歡。穿制服的日子裡,我也乖乖地穿戴整套制服,繫好百褶裙的吊帶,白色的襯衫整齊紮進黑色裙子。記得一次我穿著制服裙在走廊整隊,突然一陣風吹來,翻湧起整片黑浪,挾帶著一股幽微的反感和羞恥感拍打上岸。我垂手平息這場意外的海嘯。那時班上有個女生講話特別大聲,排在我正後方的她毫不客氣地喊著看到我的內褲了,適才隨著裙子壓下的情緒再次凌汛,並擱淺。
差不多中年級時,我學著高年級的學姊剪去了吊帶,僅留下了黑色裙面;再更大一點,又在裙子裡穿上了短褲,外掃時間和其他的女生一起脫去校裙,談論著哪個男生女生互相交換外套穿的八卦,為自己假釋出體制規範的服儀,淺嚐叛逆與自我的滋味。當時的我,也是真心覺得女生穿男生的藍色外套比原先的紅色好看多了。
國中讀的是私立女校,穿著要按照學校的換季標準:夏天一定要穿裙子,裙長最短不超過膝上三指幅;非體育課時間一定要穿好整套制服。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平時在教室上課不少人都偷偷脫掉裙子,被教官或老師看到也早已練就一秒穿裙的本事,在教官從走廊進教室的光景裡,全班的服儀已然整理合格,抓不到現行的師長也只能悻悻然離開教室。
中學時期,每回看到有人穿著裙裝,不知怎地,我的心底會隱隱然地反感。可能在我的潛意識裡,穿裙子就只是為了吸引異性的注意甚至傾慕。說的直白一些,就是做作吧。然而上了大學沒多久,我就買了一條黑色A字短裙,花的是自己的錢,還是請懂穿搭的朋友幫忙挑的。我站在鏡子前,反覆看著露出來的雙腿,那雙幾次被稱羨的纖細的腿,一方面高興自己有能力買自己喜歡的衣服,一方面也幻想著或許能攫取異性的眼光,以此換取情場的入門資格。
不過它在我的衣櫃裡躺了大約兩個月之後我才敢穿出門。儘管我偶爾仍會對自己想穿裙子的想法或行為感到可恥。
仍舊想不通究竟是什麼樣的原因,使得我對裙子的態度由排斥與厭惡,轉為嘗試接受,希望自己也能穿得亮麗,希望自己的人際關係能藉此獲得改善,希望能招人喜歡。也許,對戀愛的渴慕,讓我在無意識中拔去了陰影和偏見所種植的雜草。
高中時,學生會在校慶當週發起了「男裙週」的活動,並提供免費租借的校裙給男同學,響應的男同學雖然不過半,但也不算少數。當然,還是有參與的同學僅將這活動當成玩笑,但認真看待的還是仍是多數,亦有不少男老師以行動支持學生會的作法。當地方議會聽聞這則消息,質詢校長與教育局局長,聲稱「男生穿裙子會造成社會混亂」,這件事只能容忍在娛樂效果的範圍之內。該議員顯然並不願嚴肅看待 — — 或說是無視 — — 這項活動背後所希望倡導的性別議題。
裙子,竟成了男性凝視下,物化女性的工具之一。不僅是男性,女性亦有可能在無意識中,加深或跟從這樣的成見。
說來也奇怪,飄逸的裙子應該是自由的,穿著裙子與否也該是各人的穿著的自由,然裙子卻成了不成文的社會規範 — — 著裙裝比褲裝更要注意儀態,符合社會角色中,女性嫻靜的形象。裙子是女性的專屬物已是現今社會的集體共識,卻忘了距今僅一百年多前,在社會上有地位的男性亦服長裙逾千年。
裙子,不只是對多數女性的束縛,也限制了部分男性表現自我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