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s up！》每座小鎮都有家每週只開一天的店｜光復夜市蚵仔煎（原文刊載於花蓮縣文化局出版『奇萊有誌 VOL.4』）

怎麼判斷這座島是不是還活著？

整座臺灣島，在日落之後有那麼一個地方，不限穿著不究階級，不設門禁也不講富貧，賓客用手搖扇代替冷氣，各行各業匯聚此地。再怎麼悲催的一天，就算身上只剩零錢，總能在那裡圖個一餐溫飽。那裡是臺灣人都曾去過的地方。無論在漁港、橋下、廟口、學校旁或賣場週邊，重點是一定要露天無論晴雨都坦然面對，若是加蓋屋頂或移至室內反而乏人問津。那裡吃喝玩樂一應具全，最珍奇最獨特的應有盡有。那裡包容了整座島兩千三百萬人，無論我們過了好或壞的一天，走進那裡，知道我們並不寂寞有人在陪在擠，同你相似勤勉戰兢一天的眾生終於也來到這擦身並肩，茫茫人海交會一起排隊，等那碗胃早已吶喊一整天的蚵仔煎，而又各奔東西此生也許不再相遇。

那可能是你一天與陌生人最靠近的時刻。

那裡轟轟鬧鬧哄哄擠擠此起彼落閒話家常或大聲叫賣或遙控玩具音效或把各種能放進口中的動植物燙浸油鍋然後鍋碗交撞穿插著更多的叫賣喊價又殺價的聲音…，這是亞熱帶島國臺灣最可愛的地方。在熱天的熱鬧的熱市，我們重新尋回對生命的熱情。每一碗小吃其實都是大吃，大口吃下生命的能量。

「一攤一攤的山珍海味／頭家好禮擱好嘴／嘩過來揪過去／充滿人情味可愛的夜市／下暗若無啥代誌／咱來去來去迺夜市…」，這地方可愛到有人為它寫歌呢。此刻當您翻讀這篇文章的今晚，在這三萬多平方公里海島上據傳有著三百多間夜市，上萬個頭家準備上工擺攤掌廚拿起大聲公，但你可曾想過他或她們經歷的是怎樣的流動人生？

「我學歷不夠，找工作也不那麼容易，那時在臺北沒想太多，先賣小籠包跟蒸餃，後來轉做牛排。我是做新店寶橋路工業區那邊的流動攤販，上班族都買外帶早午餐，不用準備桌椅，比較單純啦」。

陳英妹是出生鳳林的阿美族，英國的英，妹妹的妹。長大嫁到光復太巴塱幫兄長工作，聽說臺北機會多於是攜家北上。如今，靠著一顆顆小籠包、一片片煎牛排換來零錢鈔票辛勤拉拔的三個孩子已在臺北就業，陳英妹卻返回花蓮擺夜市，賣蚵仔煎臭豆腐跟麻辣鴨血。

七年前，陳英妹母親生病，她搬回花蓮照料雙親，雖然孩子懂事無須掛心，但她仍想工作貼補家計，「因為要照顧爸媽，要選時間比較彈性的事做。花蓮人口有限，夜市攤販競爭很激烈，當時美崙夜市牛排就四攤了，蚵仔煎才兩攤。我選了蚵仔煎、臭豆腐跟麻辣，多幾樣選擇增加收入嘛」。她去學了幾道菜的基礎做法，回家反覆磨練試菜，請了幾位在地親戚協助擺攤，英妹的蚵仔煎正式上路南征北討，填飽從美崙到玉里人的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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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生意最重要就是『自己要敢吃』，要有生意道德！不該給的料就不要給，把客人當自己人，生意才能做下去」。她最自豪獨門秘方是麻辣鴨血的麻辣湯底，之前孩子在中國出差還特地幫帶花椒辛香料，偶爾上臺北也專程到迪化街補貨，「蚵仔煎比較難只有做醬，白菜、雞蛋、番薯粉都是現成的。我固定跟蛋商訂蛋，要出攤當天早上會送到我家，白菜也是早上去市場買，或是擺攤途中看到哪有不錯的菜也會加買一點」。擺攤日大約五點起床備料，熬湯然後急速冷凍等要出門再換裝保麗龍箱；中午十一點左右做完休息，如果是去南花蓮比如玉里就抓兩點半出門，大概四點半現場擺攤，「擺攤就是無論天氣都要去，除非真的下很大的雨才會不去，那天的下雨備料就全部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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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花蓮擺攤屬地方公所事務，統收電燈加清潔費四百四十元，隨著電費和清潔人員薪資漲幅調整，成本收入大概三七比。以蚵仔煎來算，普通一天大概賣一百多份，美崙夜市面積小又離東大門夜市近，競爭激烈之下一天一百二十份算好；玉里、光復若遇天氣好賣快兩百份也可能。擺攤前先電話詢問夜市管委會有沒有位，多年下來也是行禮如儀其實位子總是照舊，「我在每個夜市位子都是固定啦，靠近夜市門口還是哪裡比較好？我覺得沒什麼差，客人記住比較重要，隨便換位子讓客人找不到也不行」。

「我以前每天都跑，滿檔的，小孩子跟我說不要那麼辛苦，我才把其中兩天拿來休息。但其實也是現在生意跟以前差很多，觀光人潮越來越少，疫情更是完全停擺在家」。對陳英妹來說每個夜市各有特色，但忙著做生意幾乎沒時間和旁人交流；載滿物料廚具一卡車從美崙家裡出發直達夜市進場，擺攤做生意然後時間到了就收攤回家，「以前可以做到十二點甚至半夜一點，現在常常九點多就沒人，人口外流。像玉里夜市看起來人很多但其實都是小孩子，沒有消費力；光復雖然人口沒玉里多，但夜市大人反而比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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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擺久了也是有固定客人，但做生意真的太忙了都沒時間聊天，就是笑一下打個招呼這樣」，被問到擺攤的職業傷害或疲倦她不太多聊，手腳痠痛五十肩是必然，尤其客人一多完全沒休息時間更是身心操勞，有時做錯上錯菜也會被客人叨念，但她就是愛這份工作，不想休息，「小孩都長大了…對啊…但在家我也不知道幹嘛，會悶！擺攤很開心，可以看看老朋友呀，看看客人呀，有幾次我有事沒去還被客人罵：妳那天怎麼沒來！」小孩捨不得母親南奔北跑，放假回花蓮會主動幫忙希望她早點休息，其實陳英妹生活並不枯燥乏味，只是知足好動，還不到停下來的時候就繼續做自己想做的事。拿了一輩子鍋鏟但見到眼前那一張張飢腸轆轆的臉，執鏟之手與鏟偕老，繼續在這三百多間夜市裡上萬個頭家當那個萬中選一的陳英妹，英國的英，妹妹的妹。

很平凡也很特別，就是在夜市的每一天。

「放假的時候？我很喜歡去海中天民宿，你知道嗎？在花蓮市附近的台十一線海邊，跟朋友去看海聊天喝咖啡。對，我愛喝咖啡，自己煮。我自己買豆子，跟在瑞穗種咖啡的表哥買。

放假的時候我還會去野餐。山上啊，或是河壩。反正做夜市卡車上本來就有設備啦，開到哪煮到哪，親朋好友一起去野餐。我們都到玉里那邊的河壩，水很乾淨，男孩子下水抓魚，上岸大家就一起烤魚來吃…」

想知道接下去她說了什麼？去迺夜市吧！吃一碗蚵仔煎，在這欠療癒的夜晚，在這欠勾芡的一天結束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