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衛丁裕民在酆銘企業的員工宿舍外等姚之琳與鄭維昌。他們兩個看過房間、試過房卡之後很快就出來了。畢竟他們沒有任何行李。
「你們住的是單人房舍,單價比較高,房租每個月五千,直接從你們的薪水中扣。薪資單裡會有明細。」丁裕民一邊往前走,一邊說:「水電、空調跟網路都包在房租裡了。」
「哇噻!這企業佛心耶!」姚之琳以氣音對鄭維昌說,鄭維昌也覺得這樣的待遇不可思議。
「請問⋯⋯是你們的企業對員工特別好嗎?還是⋯⋯」鄭維昌問。
丁裕民皺了皺眉頭,只說:「單人房是比較難申請沒錯。」
「我的意思是⋯⋯房租五千包水電,在一般來講⋯⋯我是說,在外面⋯⋯也是差不多這個價錢嗎?」鄭維昌問。
丁裕民還是那個不悅的表情,半晌才說:「不,外面一般的雅房月租要六千到八千。」
姚之琳跟鄭維昌聽了,倒抽一口氣,彼此給了對方一個『天啊』的表情。
「到了。」丁裕民說。他指著一棟大樓,示意他們兩個進去。丁裕民尾隨在後,向櫃檯說了些什麼,就有專人替他們三人刷卡、帶路、按電梯。三人沈默地抵達五樓。丁裕民帶他們走到一間辦公室外,說:「這裡是酆銘的庶務部主任辦公室。我會在外面等兩位。」說完便敲了敲門,對內說:「莊主任,我帶員工來面試了。」然後雙手交握,一動也不動站在那間辦公室門口。
他們兩個推門進去。十坪大的辦公室,採光普通、堆滿資料,但橡木鑲板、棕色地毯以及質感極好的小桌跟單人沙發,使得這間辦公室依然具備威嚴。
一個戴眼鏡、穿套裝的女人坐在辦公桌後看著他們,眼神嚴厲。
她沒有請他們坐下:「我就直說了,我不喜歡走後門的。許多人以為庶務部是安插親信的好管道,但是在酆銘,從來都不是。酆銘庶務部負責的範圍比其他公司還廣、還複雜,超乎任何人的想像。總裁也很清楚這件事情。所以他只告訴我按照你們的專長分派工作,其他都由我決定。」她停頓了一下,冷冷看著眼前這兩個人,然後說:「我當時對總裁說的第一個決定就是『我不會錄取這兩個人』。」
說完,她厭惡地看著他們。姚之琳注意到女人交握的雙手極為粗糙。
空調溫度很低,姚之琳微微發抖。她想起過往種種,那些她還沒成為暢銷作家之前曾遭遇過的種種羞辱。儘管已經那麼多年了,這氣氛她依舊記得一清二楚。這是一種喚做「低頭」的命令,除了道歉,除了認輸,沒有第二條路。
她正要說話,沒想到鄭維昌搶先開口了。他的聲音聽起來不是很高興。
「主任,聽起來您對我們已經存有偏見。」他說。
「你們兩個沒有履歷、不提供證件,只有張總一句話,這是要我怎麼客觀看待兩位?」她冷冷地說。
「我十五年理髮經驗,各家店長也都信任我,沒有非得待在貴公司的理由。」鄭維昌口氣很嗆。
女人看著他,沒講話。她撥了通電話,講了什麼,然後叫丁裕民進來。「帶他去黃先生那裡。」女人對丁裕民說。丁裕民點頭,鄭維昌看看女人,又看看姚之琳,面無表情地跟著丁裕民出去了。
姚之琳彷彿看著飄在海上的浮木再度流走,目光一直尾隨出去的鄭維昌,直到眼前的女人問她問題。
「妳呢?幾年資歷?」她的眼神依舊冷峻。
「我⋯⋯我做過很多工作⋯⋯」姚之琳畏畏縮縮地說。
「例如?」
姚之琳緊抓自己的後頸,近乎羞愧地說:「秘書、公關專員、咖啡廳服務生、印刷廠、行政、計畫助理、教師⋯⋯」
「這麼多?妳幾歲?」女人皺緊的眉頭往上挑。
「呃⋯⋯」姚之琳這才想起來,來到這裡自己至少年輕了十幾歲。她很緊張,於是說:「我⋯⋯從學生時代就在打工。」
「剛剛說的那些,哪些是正職?」女人問。
姚之琳說了幾個。女人又問:「餐廳服務生,妳做了多久?」
「一年半。」
「為什麼離職?」
「我得去教師實習。」
「印刷廠呢?做什麼?做多久」
「做⋯⋯美編文編⋯⋯做了一個月而已。」
「為什麼?」
「因為⋯⋯我一直學不會CoreDraw⋯⋯就是美編軟體。」
「沒有人帶妳嗎?」
「有,但她給我的作業我很多不會,光是找字體就可以花去我一個早上的時間⋯⋯那間公司很忙⋯⋯」
「可以問啊?不懂的話。」
「她、她們很忙⋯⋯」姚之琳聲音越來越小聲。
「妳大聲一點,我聽不太清楚。」女人有點不耐煩,又問:「秘書呢?做多久?負責什麼?」
「就幫老闆處理瑣事、安排會議、整理公司的雲端資料庫、看印刷、估價、支援其他專案人員⋯⋯」
「做多久?」
「⋯⋯」姚之琳抿嘴,吞嚥口水,半天才說:「四個月。」
「原因?」女人聲音犀利。
「我⋯⋯常犯錯,惹老闆生氣。」
「犯錯?比方什麼?」
「例如⋯⋯結案報告我花了一個禮拜才做好。又,老闆禁止我跟某個部門的某個負責人說話,但我⋯⋯我還是不小心⋯⋯」
「妳為什麼要這麼做?」女人問。
「報告書嗎?我⋯⋯不太熟悉編輯軟體⋯⋯」
「不,禁止的部分。」
「啊⋯⋯」姚之琳沒料到過了這麼多年,竟然還得回過頭來報告這件事。她舔舔嘴唇,說:「⋯⋯許多專員對那個人不滿,但我知道這不是那個人的錯,是上面的決策,那人只是執行而已。可是專員們覺得那個人老是阻撓他們做事,就聯合起來排擠她,我覺得她一定很傷心,所以有天就⋯⋯就去安慰她幾句⋯⋯」姚之琳結結巴巴,想起了那天,她藉故送東西過去給那個女孩,結果被專員們跟老闆看到了。他們透過落地窗看見自己和那個他們討厭的女孩說話,三分鐘,就短短三分鐘。姚之琳只說了「嘿不要想太多」,那女孩也只是笑笑。然後姚之琳走出來,所有人像看怪物一樣瞪著她,而老闆,她的老闆走了幾步後就再也壓抑不住地對她大吼:「妳到底還要給我惹多少麻煩!妳知道我光是處理這些人的事情就快瘋了嗎?!妳到底還要搞多少事情才甘心?」
這些事、那些人,對姚之琳來說恍如隔世,也是她不願想起的回憶。她說完,臉色蒼白,覺得無地自容。
女人瞪著姚之琳的眼神一點都沒有改變。她說:「如果我給妳一個機會,為自己爭取這份工作,妳會說什麼?」
姚之琳愣了一愣。她迷惘地說:「現在有兩個員工,一個聰明一個笨。聰明的那個學得快、人緣好,但總是隱藏自己的錯誤;另一個動作慢、悟性差,老是出差錯,但除非被開除,否則她到死都在拚命學習,也絕不說謊。」姚之琳抬起頭,看著女人:「您是主管,您選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