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 · 未來》｜孩子，未來不只是你的，也是我的

一、進行修復

強尼是一個幾乎已經一無所有的中年男子，在經歷了母親的逝去，妹妹的疏遠與前任的離去後，獨自住在紐約的單身公寓裡，這種看似沒有未來性的中年絕望，與他的廣播節目企劃——拜訪全國各地的青少年與孩子，聆聽他們對於現狀與未來的想法，間接形成了對比。

這是強尼進行某種自我修復的機制，或許是那種在這個世界的未來身上聽見了未來的感覺，療癒了強尼，也療癒了觀眾。

片中幾乎所有大人都在進行自我與他人關係間的修復，強尼得修復自己，也需要修復與妹妹薇薇之間的疏離關係；薇薇夾雜在妻子、母親、妹妹的身分間，每一段關係都需要她停下來好好審視後修復；更遑論薇薇的丈夫保羅，精神狀況已經出現問題，嚴重影響到了家庭。

直視對方的眼睛，好好說出自己的問題然後道歉，看似簡單的過程卻需要極大的勇氣，「進行修復」的流程在網路上甚至有範例提供需求者照本宣科，可見在這個時代對他人表達自己的感受有多麼困難，難到需要上網搜尋。

「你媽會這樣向你道歉嗎？」

「會，但她不用看那隻笨手機。」

而進行修復的首要條件往往是要自我覺察，我們多數時候困在了自己裡頭，沒辦法由外而內的凝視自己究竟是哪個部分出了問題，如此一來也就無法從根本解決問題，任由時間慢慢沖刷，期待哪一天就這樣恢復正常，可是又有多少時間能夠這樣被浪費呢「我們還是愛對方，但到後來就是，你看著對方，然後只能說聲『哦』。」所以強尼和交往多年的女友路易莎分開了，世界像是毀滅了一樣，他原本是想娶她的，強尼只好自溺般的沈浸在工作裡。

但傑西的出現也讓強尼的世界稍微變了樣，「強尼總是問題太多，但答案太少。」傑西則不然，他沒有那麼多宏偉的問題，不去想未來是什麼模樣，只是理所當然在此時此刻地想認識強尼過去與現在是什麼樣的人，想知道強尼和自己的母親究竟有什麼隔閡。

小孩總是邪惡的，這份邪惡來自於他們的純真，因為過於純真，反而時常讓人受到傷害。

於是有好多問題就像是刀子一般往強尼身上刺，也就是這種根本性的問題，弄得強尼流了滿身血，但是他終於能看見自己在流血了。傑西聽得出強尼是不是在嘗試瞎掰出敷衍的話，這時他會說：「你在吧啦吧啦吧啦」迫使強尼必須更深入地直面自己的內心，重新仔細審視問題所在。

同時，接受幫助也很難，畢竟當你意識到自己有問題之後，還得向外示弱，放下自尊心承認自己現在不好，但那就是邁向好的過程，這些改變都讓我們成為更好的樣子。薇薇在與強尼對話的過程中逐漸敞開心扉，願意透露自己的脆弱，這些脆弱是這數十年來連強尼都不知道的故事；保羅在最後承認了自己的情緒問題，薇薇的陪伴讓他願意就醫接受治療，故事來到尾聲，一切都在迎向轉機，因為家人之間相互依偎著，擁抱了彼此的脆弱。

我知道我有事，你也有事，這些都是合理的。

當問題超出你的韌性區時，點點肩膀、丟丟石頭、甩甩身體，或許又能重新找到力量。

二、床邊故事的虛與實

思緒飄浮著掠過了城市的天空，從洛杉磯到紐約再到紐奧良，從夏卡爾《城市上空》再到洛伊安德森《千日千夜》，《未來．未來》更像是要觀眾隨著飛行的軌跡好好地凝視這些城市與這個國家的樣貌，主體並非聚焦在這對舅姪或是母子之上，因為他們不過也是在城市中一起浮游的群像之一，這裡太過現實，不會有誰突然起飛，但每個孩子或青少年的腦海裡都有一座自己的城市，那是屬於那個年紀的魔力。

全片引用了許多實體書籍的段落，包含了繪本與專業著作，特別是繪本，作者基於現實之上又創造了一個虛構的世界，藉以呼應現實；再後來，導演再度在《未來．未來》裡引用了這些實體著作，所以每一本書都在虛構世界、我們所身處的現實之中與強尼和傑西所身處的現實之中來回穿梭，繼而連結了無數個虛實世界。

強尼唸給傑西的繪本分別為開頭的Angela Ann Holloway《The Bipolar Bear Family: When A Parent Has Bipolar Disorder》與片尾的Claire A. Nivola《Star Child》前者描繪北極熊家庭裡的小熊看著家中的父母在彼此相處之間逐漸產生問題，北極熊父母以為不在孩子面前爭吵便能粉飾天下，但其實小熊什麼都知道，這也對應到傑西其實一直以來在家中默默看著雙親的爭執；後者講述著人類其實是從外星投胎至地球的生物，所以我們必須重新如何坐起、站立，再學習面對那些快樂、傷心、滿足、空虛，也許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我們會捨不得自己創造的這段生命，但這就是人生，對應到了強尼與傑西經歷了幾趟旅程後，在彼此的見證下一同學習如何去面對生活，而學習就是生命中最珍貴的過程。

強尼自己則在工作之餘閱讀了兩本著作，其一《Mothers: An Essay On Love And Cruelty》訴說了身為母親所必須面對的愛與殘酷，有太多的情感、關係、責任都在強迫著母親處理與接受，揭露了薇薇其實飽受著生活的摧殘，嗷嗷待哺的兒子、擁有情緒障礙的丈夫與完全不理解自己的母親，這讓她心力交瘁，但母親的身份卻不允許她脆弱。

其二《An Incomplete List Of What The Cameraperson Enables》描述採訪者可以讓受訪者在接受採訪時擁有另一個獨立的世界，得以超脫現實之外，使受訪者願意自在的說出他想告訴現處世界聽的話，當他們身在其中時可以盡力的去展現自己，於是《未來．未來》裡的每個孩子都自在的對著麥克風侃侃而談，有多少受訪者，就有多少世界在此時被建構。

《未來．未來》的特別之處是，片中受訪的孩子全部都不是演員，他們的回答全都出自真心，強尼的電台同事羅克珊在戲外本身就是電台記者，採訪者跟受訪者都是真實的，「採訪」本身也是真實的，也就是說電影中安插的採訪橋段是真實片段，近乎是紀錄片而並非虛構，這帶來了一種魔幻之感，原來美國的未來是如此清楚且真實的被麥克風紀錄了下來，讓我甚至願意去相信其實《未來．未來》是一部紀錄片。

「我最喜歡錄音的地方在於，這些當下都會透過麥克風被永恆地記錄下來。」

三、讓我選的話

傑西喜歡玩孤兒遊戲，他假扮自己是走失的孤兒，受邀到屋子裡扮演薇薇的小孩，而他也把這份習慣帶到強尼在紐約的家。在傑西遇見強尼以前，他覺得自己沒有選擇的權利，薇薇要他怎麼樣就怎麼樣，雖然日子過的還算快樂，但傑西的選擇好像一直是薇薇選擇過後的選項，所以，扮演薇薇曾經因為墮胎失去的孩子似乎能讓傑西感受到了童年中還有成為其他樣貌的可能性。

強尼在起初總是叫傑西「正常」一點，但傑西總是反問：

什麼是正常？

簡單的問題就考倒了強尼，正常好像意味著人必須成為固定的模樣「好吧，你說了算。」傑西回道。

所以強尼給了傑西選擇，他讓傑西選擇要不要去紐約，讓傑西選擇要買哪支牙刷，最後傑西終於意識到自己擁有了選擇權，所以他把自己反鎖在路邊餐廳的廁所裡，告訴強尼他不想回洛杉磯，他要一起去紐奧良。

在與傑西相處的過程中，強尼好像慢慢找到了自己應該有的模樣，當人在解答他人的困惑時，也會逐漸往自己給出的答案靠近。傑西那些對於母親、父親還有自己的問題在強尼的話語中逐漸清晰，而強尼也在過程中不斷重新審視並認識自己。他們一路互相傾聽與訴說，手牽手走在街頭、一起洗澡、一起睡覺，最後當傑西跨坐在強尼的肩頭上，兩人的心理距離比物理距離還要近更多更多，就像是活脫脫的大小強尼一樣。

因為我們無法想像未來的樣子，所以我們只能不停地對未來說C'mon C'mon來吧來吧，別想那麼多，好好感受身邊的人事物。雖然時間還停在傑西9歲，但我們都隨著傑西一起成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