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聲讀後｜《直到夜色溫柔》簡莉穎、廢廢子

從拿到手到想為它寫點什麼的這一刻，我反覆看三四遍，試圖在解讀不了的故事中超譯並自圓其說。卡頓的這個期間，使致我明白我一定要為它留點紀錄，真誠且不隨便。由於它帶給我的衝擊與困惑實在太多，我請朋友也買一本來看。但我們所討論的內容又有限制，大概僅此那些單元故事一開始浮現較為淺層的議題。

我必須得說，不管看過幾次，心情總是悲傷的。我無法代言，又擔心為了回應而披露太多自己是不是糊塗的冒險，有其必要？擇偶市場中弱勢的印刷工人，將焦慮不安灌注他人的煩人傷疤女，任意霸道的女同志及其聽障男友，侏儒男同志遇見其陽光，進入女同志關係中的洩慾性具生理男，照騙約砲女，火爆的男同志伴侶，男跨女外拍攝影師，統合一切流動關係的雙子。太悲傷了，有太多私密的，無法披露陽光底下的隱疾無助地竄流在男男女女，甚至超脫既有性別劃分制度下的情感無從歸位，找不到靠岸港灣。萬分折騰的心情在衣物一件件褪去暴露於他人眼中，赤裸且糟糕的一面，更多時候是自己也無法接受的，遑論他人的善意？不是好像，而是我們共通面對在尚未被幸福眷顧下，愛遺忘我們的邊疆之地，找不到指引，非得抱守殘缺繼續撐過一個又一個被質疑，可能還是無法被愛的日子。滿腹苦水只能在主流之外，孤寂地漂泊於無日月的黑空中，等待溫柔降臨。

不管是影視的，文字的，個人體驗的，被所愛之人擁抱入眠是亙久的平和。我曾與友人討論到，小時候的我曾有幾次躺在母親腹部上，什麼也不做，眼光無意識地漂流，只是靜靜地感受，傾聽，腹部之下消化蠕動聲打入耳膜。漸漸闔上眼，彷彿意識被一股無名狀之力拉到對這世界還屬無知的生命體，所以感知感覺都是模糊，被徹底的包覆著。肉體的生成，正如那些誕生後才會經驗的情情愛愛，都還是不需要緊張會在身心留下或深或淺刻痕的以後。「回歸母體」，最後友人是這樣子總結的。會不會？我所期待的愛，降臨於自身的愛，也不過是讓生命回到初始，在深夜，一張不寬但還足夠容納二人身軀的床鋪中，緊緊抱著彼此，享受氣味，享受有股未停歇的呼吸與體溫正在與彼此交換？在這傾刻，我們探索身體上的每寸肌膚。那些意圖經修圖消弭的疤痕、臃腫線條、不整齊不對稱的五官，成為眼中最美的樣子。而自己只能以最深最用力的緊抱試圖讓對方感受此刻最為真誠的愛，試圖越過數光年雋永在這濃縮的傾刻。

想必，收錄的每一篇故事都很值得深入討論，那懸而未解的結束，彷彿有更多故事底蘊等待讀者鑿開。《直到夜色溫柔》以相對顯性設定挑起討論，略帶點禁忌意味，一來一往過招中，期待著也膽怯著，無形中暴露秘密的部分，順勢來一場沒人想得到底線於哪的「真心話大冒險」。

我啊，是很膽小的喔。關係終有結束，即便已是老手，還是像個小孩任性地不去面對。一次失敗，連傷口舔舐都未癒合，就已摩拳擦掌開啟下一段可能。好聽一點這叫勇氣可嘉，難聽一點這叫盲目追逐。只是乘著心裡一股委屈，不相信先前的失敗全歸因自己，當新關係出現破綻時，惱人的腹部有疤女，拿多年前照片欺瞞他人這些煩躁行為，像是硫酸腐蝕偽裝，醜陋的一面這才好戲上演。與友人討論，皆一致同意這兩人是整個作品內最顧人怨的角色。討厭是一回事，苦澀的則是害怕自己是不是也有過成為她們的時候。感性與理性若能在感情關係中取得平衡，那世界就太平，戀愛市場不再有商機，哪還等得到Edward這種伎倆粗鄙的戀愛家教出來招搖撞騙？就是因為沒那麼厲害，火侯不夠，才會露出這可悲的一面使人嘲笑，使人嫌惡。但我們又誰都不是，何來期望溫柔總是能找到我們，接下這份連自己都嫌醜陋難堪的感情呢？

〈睜眼之前，跳舞〉一開始與友人討論這是一篇與「自身」和解的故事。後來重開，其所表達訊息哪只是這麼淺層而已？實在是太小看廢廢子的分鏡敘事能力，實在是太草率感受簡利穎攢積這麼多最後利索收尾的說故事功夫。只穿單薄洋裝的少女與長相無異另名少女，在進入一格又一格劇情推進的過程，他們都在「變」，從第二段所提到的任一角色，又重新上身於他們。故事中這些有問題的角色真正問題並不是出在他們自己身上，而是他們還沒有找到像拼圖那樣適合自己形狀的人。整篇兩名少女所講的那一大段人設對白，是在暗示前面故事出現的那些角色他們有些人之間是還有另外關係，而那是漫畫沒有畫出來的。所以他們真正的幸福是在跳舞的倒影那幾個情侶的分分合合最後才會發生。

男性所喜歡的這個男性，也許不是對的人，在跨越成為女性後，就遇到了接受一切的「她」，而他的身高限制轉變成誰，便不再是隔閡，又或者她當時所愛的，得經過另一段她的分手，遇見她，她她才會成為「我們」。換言之，不該拿自己的缺失或自卑來懲罰自己，也不是要求每個人毫無道理的相信並且愛著自己。

「我還記得你以前的樣子，但那些記憶只是讓現在的你更美好。我很高興你從以前的痛苦走過來了。（235）」

讀出最後一篇的訊息，溫柔才真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