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在閱讀村上春樹地下鐵事件2的系列報導─《約束的場所》之際,Netflix上檔了《以神之名─信仰的背叛》影片,影像立體了信徒的堅定,文字則帶思緒遁入另一種思考,思考「邪」教並非邪惡代稱,而是從某個扣子開始扣錯,自此「歪曲不正」的可糾正性。悲觀的是,心靈脆弱到需要宗教挽救的不會減少,但樂觀的是,我總覺得,當代的邪教教主少了宣示教義的空間,並以之將信徒完整包覆的機會,因為在網路世界,每個人都是自己的彌賽亞,無須向外張望、求援。
以神之名的「善」運用得好,可用以箝制教徒,更可以對外發動惡意,局外人總是在惡的膿包被戳破時,才樂意以「正常者」自居,站在高處問:「這些人為什麼非要走到那種地方去不可呢?」再以百思不解,但反正受害者不是我的姿態宣判那是心靈的廢墟,惡魔的場域,而我不在那裡,享受後續的倖存感與置身事外的優越感。認真想來其實很悲哀,我們怎能一邊旁觀他人的痛苦,一邊慶幸自己頭腦清醒?
脆弱心靈走上邪教的路大抵直觀可視,多半是家庭功能失調或對個人的存在產生巨大空無感,才會走上一條不需費力思考的信奉之路。試想,假若我有信仰,那裡的神約我付出一切共創千年花園,我不須勞心只需勞力,讓肉體陷於每日十八小時的勞動中,我大概也會累得很幸福,因為我已無暇思考「幸福」的真諦,也沒時間回顧生命裡的難堪與傷。以至於有人問起,這樣的奉獻值得嗎?我甚至會說這樣很好啊!我們不都是因為太想追求幸福而變得不幸嗎?
但我確實不能,不能讓自己這樣超譯「凡是存在皆屬合理」,反而要問起幸福的反身性─「不幸」,會不會只是自己狹隘的定義,會不會是因為自己太過於專注凝視暗影,才覺得暗處有萬千雙眼睛,定義了我的不幸與可悲。但,若是過於詰責自己,會不會還沒遁入邪教,就去精神科掛號了?
總之,身為宗教局外人,曾迫切地想知道這些教徒腦袋怎麼了,能毫無心理羈絆地釋放沙林毒氣殘害同路人、能懷抱著虛妄的永生意識任教主踐踏?甚至在犯後仍缺少罪識感。但看完教徒自白和影像紀錄後,我沮喪地覺得,地獄得是走出來後,才能清楚指認的,若人沒有勇氣從修羅場走出來,外人所指的地獄對他而言仍是天堂。更糟的是,走出宗教的地獄後,人界不會瞬間變成現世的天堂,而是另一個必須與之對抗的地獄,那麼,我們還能怪罪那些走不出來的宗教共犯嗎?我們是太幸福以至於沒被邪教收編,還是太不幸,沒被納入某種宗教情懷的敘事內,並願意為之奉獻?關於這點,我此刻並沒有答案。就像村上春樹在《約束的場所》最末所言:
狂熱地追求宗教意義的人,大半都不是異常的人。既不是落伍者,也不是奇怪的人。他們是生活在你我周圍的普通(或者因看法而別是比普通更普通)的人。
他們或許有點想太多了。也許心裡稍微有點受傷。或許他們無法順利跟周圍的人真心溝通,而有一點煩惱。或許不能順利找到自我表現的手段,而在自尊和自卑之間激烈地來回掙扎。那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你。我們的日常生活和含有危險性的狂熱宗教分隔的一面牆,或許遠比我們所想像的要來得薄也不一定。
若我們一邊看著別人的傷和別人的地獄,一邊活在自己的傷與地獄中,那麼新的邪惡就會不停出現,舊的邪惡也會等在暗處等著捲土重來。邪曲不正的解方不是法律,而是更多We Do Care的善,但活在績效社會的你我,哪有那麼多餘力去發散,最終只能「能者自能」,各自走向地獄了吧。
(結尾好悲觀,畢竟邪教太令人氣憤,卻也把人心的惡映照得太真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