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分鐘說好一個完整的故事。
在你醒來以前,呈現在你腦海中的夢境,是個三分鐘以內就會被忘記的淺意識 ; 上班 /上學的漫長時間,不時一閃而過的白日夢,也是稍縱即逝的片段。
我們的人生一向跟著故事走。記憶、感情、娛樂、包括你自己本身就是個故事。
仔細細數你目前的人生經驗,還能夠鮮明的刻印在腦海裡的事情,肯定與能牽引你情緒的某個完整故事有關。
被默默丟進垃圾桶的考卷丟完就忘,被毒打的爛分數是幾分到現在都有印象 ; 沒有明確告知結束的感情無法放手,意識到真的結束了才能坦然 ; 沒有結尾和開頭的夢境不會記得,頂多記得某些衝擊性的畫面 ; 沒有故事性的娛樂無法長久,所以這一整年你看過的IG梗圖有哪些,你一個也說不出來。
世上所有人本能都喜歡故事,我們只願意相信故事,也想要有追尋故事的權利。
我現在給你三分鐘,一個公式。如果你還是說不出來一個故事,那這篇文章還是別看了,浪費你的時間。
這個公式就是「七個問題」。
問題一:主人翁的「目標」是什麼?
問題二:他的「阻礙」是什麼?
問題三:他如何「努力」?
問題四:「結果」如何?
問題五:如果結局不理想,代表努力無效,那麼,有超越努力的「意外」可以改變這一切嗎?
問題六:意外發生,情節如何「轉彎」?
問題七:最後的「結局」是什麼?
把以上七個問題簡化之後,你將得到故事的公式:
1.目標 ➪ 2.阻礙 ➪ 3.努力 ➪ 4.結果 ➪ 5.意外 ➪ 6.轉彎 ➪ 7.結局。
— 《小說課2 偷故事的賊》P24、25、30
這個公式的出處如何,真的有這麼神奇嗎?
好的,公式的來源是這樣的:
有一天,許榮哲老師在還不是老師以前,他在臺視的編劇班上課,學「編故事」,迎來的第一堂課是個七十多歲,擁有三十多年編劇經驗的老師,自信滿滿地說:只要問自己「七個問題」,就可以在三分鐘內,立刻說出一個「有開頭、有結尾、有衝突、有轉折」的完整故事。
然後等他教完以後,所有同學要站上台,說一個三分鐘的完整故事,如果說不出來,就去櫃檯領回報名費,不要再回來了。
這下同學們都緊張了,在教完七個問題的公式之後,同學們一個個忐忑不安地上台。神奇的是,不管說的令人拍手叫好,還是七零八落,所有人都完成了三分鐘說一個完整故事的任務。
於是,多年之後,許榮哲老師將這個經歷寫在書裡,然後我把書買回家看了,且發現我也能在短短幾分鐘之內,用這個公式完成一個獨創的故事。於是我寫到這個文章裡,然後被你點開,於是你也知道了這個公式,即使你從未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上過那堂課。
這是我用公式即興編出來的故事:
男孩的名字叫作「小安」,很喜歡彈吉他,但被醫生診斷有患有「輕微自閉症」。
- 目標:小安想讓很多人聽到他的音樂。
- 阻礙:小安的自閉症讓他難以在公眾面前彈唱。
- 努力:小安學會剪輯影片,並將自己彈唱的歌錄製成影片,上傳到Youtube,這樣他不必面對人群,又能向世界各地的人分享自己的音樂。
- 結果:幾年後,小安成為有百萬訂閱的知名Youtuber。
- 意外:小安越來越紅,連在街上都會被路人認出來,這對有自閉症的小安十分困擾,於是他躲了起來,變得更加封閉膽小,足不出戶,也不敢再拍影片。
- 轉彎:另一個少年,同樣在做音樂的Youtuber聽到了小安的歌覺得非常喜歡,於是多次聯繫小安,鼓勵他繼續做影片。
- 結局:很少與人群接觸的小安與少年成為了朋友,少年也會陪小安出門,只要有粉絲想與他交流就會上前制止。於是,有了少年殷切的幫忙與關心,小安重拾了安全感,繼續錄製影片。在少年多年的陪伴下,小安也漸漸的敢在公眾彈唱,就這樣,他們的夥伴也越來越多,成為一個由Youtube上發起的音樂團體,他們將一起繼續往音樂之路邁進。
你或許觀察出來了,由公式所製造出來的故事的確人人都可以做到。然而,這就是我們在創作小說的「目的」嗎?其實不然,每個好故事被創造出來的都有它的理由,或許你不需要運用這個公式也能做出來。
但是,我對自己觀察了幾天,我的確能夠在極短的時間不斷套用這七個問題
,而製造出無數個小故事,且都能在這無數個小故事裡發覺一些從未發覺的靈感。
於是,除了增加自己可以無限編造的小宇宙之外,似乎也發現了一道故事的窗口。
二. 兩難。
「你媽和我掉進去水裡,溺水,你會救誰?」如果被女朋友問了這個問題,任誰都會很頭痛,因為這明顯是在兩個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做選擇,孝順或是愛情,是她丟給你的陷阱,你選哪一邊都不對。
於是經過許多網友破解之後,我所聽過最完美(比較能讓女友安心?)的解答如下:
「我會救我媽......」
「為什麼?!難道你不愛我嗎?!」
「然後和妳一起去死。」((深情貌
((尖叫
雖然這個梗真的很老套,但如果能善用它所傳達的核心「兩難」,就會變成強大的新招。我們可以藉由一部作品舉例:我印象最深刻的故事是一部或許很多人都聽過的電影《 唐山大地震 》(改編自小說:餘震)
接下來我們就以這部電影《 唐山大地震 》,來談談故事中的『兩難』
唐山大地震發生時,主人翁一家四口,父親當場被壓死,一對小姊弟,被壓在水泥版的兩端。母親大聲哭喊,救難人員見狀,為難地說:現在的情況很棘手,水泥板是處於連動狀態,不管撬開哪一端、救哪一個,另一端的孩子都會被壓死,意思就是兩個孩子只能救一個。救難人員要母親選擇:二選一,要救哪一個?
這時兩難出現了!不過母親拒絕選擇,因為對於一個母親而言,這個兩難太殘忍了。但救護人員說:如果不馬上做出選擇,他們就要走了,因為還有其他人要救。若不選擇,兩個孩子都會死!
母親嚇得跪下來,拉著救難人員的腳。她屈服了。
接著,鏡頭從母親轉到小姊姊身上。此時,小姊姊已經無法開口說話,但她的意識非常清楚。幾秒鐘後,她清楚地聽見母親說:「救......弟弟。」
母親的話一說完,小姊姊立刻掉下眼淚。她絕望了。母親選擇了兒子,放棄女兒。
隨後,一場天崩地裂,畫面全黑了。當螢幕再度亮起時,母親抱著女兒的屍體痛哭,大喊對不起女兒。這時,救難人員來了,他要母親先去救活的(因為弟弟奄奄一息。),死的他們會處理。
當小姊姊被拖到屍堆後,隨後,天降大雨,彷彿天地也為之感到悲傷。不久,屍堆裡突然傳出咳嗽聲(雨水跑進肺部),意外發生了 — 有個小女孩從屍堆裡站了起來。
沒錯,小姊姊還活著!
— 《小說課2 偷故事的賊》P72、73
第一次看這部電影時,母親跪求救護人員拯救兩個孩子的場景讓我嚎啕大哭,在兩個孩子的生死之間做選擇,手心手背都是肉,無疑是最殘忍的地獄。至於母親選擇救弟弟的原因(如果你也有看過這部電影),我個人認為,是因為當兩個孩子都被壓在同一塊大理石下,母親在上頭叫喊時,還能夠聽見弟弟的回應與哭喊聲,但當時的姊姊沒辦法開口說話,她用手敲石子試圖回應的聲音沒有被聽見。因此母親選擇了,至少還確定活著的弟弟,而不是,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死了的小姊姊。
在劫後逃生的小姊姊是如何生活的呢?或許,對她而言,之後的每一天都是「餘震」,因為她永遠會記得「自己是被母親放棄的孩子。」
我想你現在知道兩難的技巧了:越是讓角色陷入「選擇兩邊都有錯」的抉擇,這樣的兩難就越精彩刺激。
三. 虛構的敘事者。
有一部份的我們,很喜歡看被標記了『由真實故事改編』的電影,因為那不禁會讓我們幻想著,在地球遙遠的一邊,我們無法接觸的某個時空地點,曾發生過只有我們在電影院才能看到的情節。然而,這樣的『真實』中含有多少份量的虛構?『虛構』裡又有多少是真實的竄改?
不論你是透過什麼樣的媒介得知了什麼故事,諸如:「從電視知道了台灣某個地方又發生悲劇」、「在電影院看了某部戲」、「讀完了某個由真實故事改編的小說」。
它們無疑是妳得知故事的唯一媒介,它能夠以任何角度帶著你說故事,還似乎將選擇相信與否的權力放在你的手上,但事實是:不論是鏡頭或文字,我們都只能看到,它樂意讓人們看到的表象。
這也貫穿了故事的本質:虛構。
在此舉例:
前陣子,有一部作品,先是出了遊戲後來也出了書,它叫作:《螢幕判官》
《螢幕判官》− 子弒父的變態,不是你想的那麼變態。
主人翁殺了自己的父親後逃逸的消息在各大報章雜誌上報導,新聞主播以清晰的口吻敘述這件社會事件,以及相關鄰居的證言和朋友的說詞,就像是真實社會的社會批判的現象。
隨即,遊戲帶你看著主人翁的童年、青少年時期,以他的視角,看看這些事件發生的一切緣由是什麼。經過一連串的歷險,你也參與了主人翁異想天開的童年以及單純的正義世界。一開始我們可能批判主角,後來變成批判社會對主角的不公,從而期待真相的反轉。
然而,這部作品可以從遊戲到出書的精湛之處,就是在於,它輕而易舉的推翻了先前自己所鋪成的童話世界,現實社會不是簡單的非黑即白。在現實中,你即使知道真相,也難以做出何謂『正義』的判斷。
如果有了真相就能簡單判斷正義,那最終失去的就是對於他人真正的理解與原諒。
— 《螢幕判官》
再次回到故事的議題。
如果你開始在意起一個故事,想要探究「真相」或是「結果」為何,那才是故事開始真正作用的時候,因為它開始牽動的不只是你的眼珠,而是你的大腦(包含:情緒、感官、記憶、邏輯思考......等等等)
這些能夠引起你自己思考,或是用自己的故事看待別人的故事時,正是故事最初的目的,也是「虛構」必須存在的原因,因為唯有這樣你才會對這個故事過目不忘,唯有如此它才會是個好故事。
你想要相信哪個,你就相信哪個。純粹的真相不重要。
如果表達的不夠清楚,或許你可以看看下一個(以下第四點)更經典的例子:
四. 真相不等於正義。
《少年Pi的奇幻漂流》和你以為的情節不一樣。
小說家 X 聽說中年Pi有一個驚人的海上漂流故事,於是千里迢迢找到Pi,聽他敘述少年時的親身經驗。
Pi是個印度少年,家裡經營動物園。有一天,他們決定舉家(包括所有的動物)搬到加拿大。就這樣,Pi一家人和一大群動物上了一艘大船。不幸的是途中遭遇到暴風雨,大船翻覆了。
倖存的少年Pi爬上一艘大救生艇,上頭有一隻摔斷腿的斑馬,以及一隻飢餓的豺狼。沒多久,海面上又來了一隻乘坐香蕉串的紅毛猩猩。此時,飢餓的豺狼想要吃受傷的斑馬,紅毛猩猩起身與之對抗,不幸被豺狼咬傷。
正當豺狼要吃斑馬的時,帆布底下要出一隻兇猛的孟加拉虎,把三隻動物都吃了。此時,船上只剩下孟加拉虎與少年Pi。就這樣,兩者展開了長達兩百多天的海上漂流,並且意外發展出共依共患的人虎情誼。
當少年Pi得救上岸時,兩名保險員來找他,他們想要知道這船難的始末。少年Pi告訴保險員他所知道的全部經過(就是上面的故事),但兩名保險員完全不信,於是少年Pi轉而說了第二個故事。
少年Pi說,當他爬上救生艇時,上面有一名摔斷腿的水手,以及一名飢餓的廚師。沒多久,Pi的母親從海面上乘坐香蕉串而來。此時,飢餓的廚師想要把受傷的水手的腿砍下來釣魚,Pi的母親起身與之對抗,不幸被殺。
最後,憤怒又飢餓的少年Pi殺了廚師,直接、間接吃了水手、廚師以及自己的母親。
聽完中年Pi的第二個故事,小說家 X 面露不安,因為這是個「人吃人」的故事。
看到小說家 X 不安的表情,按常理推斷,中年Pi接下來應該要問:「你認為哪一個故事是真的,哪一個是假的?」
但他沒有這樣問。
中年Pi深深吸了一口氣,慎重的重述他所面臨的處境:「我說了兩個故事,兩個都無法說明沈船的原因,也沒有人能夠證明哪一個是真的,哪一個是假的。在這兩個故事裡,我的家人都死了,使我受盡了折磨......」
一陣短暫的靜默之後,中年Pi開口問:「你比較喜歡哪一個故事?」
小說家 X 的眼神來來回回轉動了三次,才回答道:「有老虎的故事,這是一個比較好的故事。」
此時,懸著一口氣的少年Pi,聽了小說家 X 的回答之後,才鬆了一口氣,回應道:「謝謝,你和上帝一樣。」
兩人相視而微笑 —— 有個亮晶晶的東西在他們交會的眼神之間裡流動。
那個閃亮亮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直到故事結尾,作者始終沒有打開盒子。不讓讀者看清楚真相,因為結局成謎,代表同時存在兩種可能 —— 人虎情誼和人吃人。
而當小說家 X 在做選擇之前,他的眼神來來回回的轉動,這代表他的心正在運作。
運作什麼?運作「愛、理解、寬容」,在那樣的處境下,如果是我,也會做出同樣的事吧!所以小說家 X 最後「選擇相信」人虎情誼的故事。
聽到對方的選擇,少年Pi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說:「謝謝,你和上帝一樣。」
語畢,兩人相視微笑。
為什麼和上帝一樣?笑容裡藏了什麼秘密?
上帝從來不是以「實體」的方式存在,而是以「愛、理解、寬容」的概念存在,所以篤信上帝的中年Pi才會說小說家 X 和上帝一樣,他們都因為有愛、理解,而對少年Pi有了溫暖的寬容。
故事結尾,中年Pi的妻子回來了,小說家 X 對他說:「所以,你有一個美滿的結局。」意思是中年Pi如今家庭美滿。
但中年Pi卻意有所指的回答:「這一點決定在你。」—— 是你的愛、理解和寬容,讓我有了美滿的結尾。
— 《小說課2 偷故事的賊》P101~105、P111~112
五. 萬物皆有層次。
電影《史瑞克》裡面有句名言:「洋蔥有層次,妖怪也有層次,萬事萬物都有層次!」
我非常喜歡這句話。如果不能看出層次,那麼史瑞克將永遠都只是一隻醜不拉嘰的怪物。如果能看出他從中的層次,那麼怪物就會有很多種可能:一個值得信任的好朋友、值得相守一生的好情人......
— 《小說課2 偷故事的賊》P173
什麼樣的小說可以稱得上「有層次」?其實它的準則就像是「人」一樣,有內涵的人被稱為有層次,有內涵的故事也可說是有層次。藉由一頁頁的翻閱紙張,我們先是看到了事物的其中一個面向,接著劇情往下探去,我們又看見了與原始的模樣截然不同的景色。
我們像是洋蔥一樣一層層的看見它其中的寓意,你可能會鼻酸、你可能會流淚。但是,你又更認識了這個故事。
在此,列舉一個我看過的小說:《便利店人間》
P13~15
我出生在普通的家庭,成長在郊外的住宅區,並在父母普通的關愛下長大。但旁人眼中的我,卻是個有些古怪的孩子。
比方說,唸幼稚園的時候,公園裡死了一隻鳥,那是隻美麗的藍色小鳥,應該是有人飼養的。孩子們圍著脖子垂軟、雙目緊閉的小鳥放於掌心,拿到正坐在長椅上跟其他家長聊天的母親那裡。
「惠子,怎麼了?啊,小鳥......!是從哪裡飛來的呢......?真可憐,幫牠做個墳墓吧。」母親摸著我的頭溫柔地說。
「把牠吃掉吧。」我回應道。
「咦?」
「爸爸喜歡吃串燒,我們把牠烤來吃吧。」
我以為母親沒聽清楚,一字一句的朗誦說道。
結果母親愣住了,旁邊其他孩子的母親可能也嚇壞了,眼睛鼻孔和嘴巴同時張的好大,那表情實在滑稽,差點沒把我給逗笑。看見那名家長直瞅著我的手心看,我突然想到:對了,一隻不夠。
「再去抓幾隻來比較好吧?」
我望向附近兩、三隻並排在一起蹦蹦跳跳的麻雀說道。
「惠子!」母親總算回過神,責備地叫道。「我們幫小鳥做個墳墓埋起來吧。妳看,大家都在為小鳥哭泣,朋友死掉了很寂寞呢。喏,小鳥很可憐,對吧?」
「為什麼?難得牠自己死掉了耶。」
聽到我的疑惑,母親啞口無言。
由此段故事我們還看不出來層次感在哪。然而,這只是個開頭。作者向我們提出了一個暗示:惠子從小性格上就和別人不太一樣,也可以說是「不太正常」。
而從那之後開始意會到自己與別人不同的惠子,也逐漸步入了成年人的社會,在便利店打工的她,就一直在熟悉的超商內待了下去,待了十八年。
P106~109
( 惠子,三十六歲,去參加同學會聚會的時候。 )
這十四、十五個人當中,沒結婚的人除了我以外,就只有兩個人。
「真的好久不見!上次見面是什麼時候?賞花的時候?」
「我也是,自從那次賞花之後就一直沒返鄉。」
「欸,大家現在都在做什麼樣的工作?」
「我現在住在橫濱,公司也在那裡。」
「啊,你換工作了?」
「對啊!現在在服飾公司上班。之前的職場,人際關係有點......」
「我結婚了,現在搬到埼玉,工作還是一樣。」
「我就像大家看到的,有了小鬼頭,現在在請育嬰假。」
由香里說完,輪到我了。
「我在便利商店打工,因為我的身體不太......」我正想像平常那樣,補上妹妹幫我想的藉口。
「啊,兼職嗎?妳結婚了啊!什麼時候結的?」愛里理所當然地問。
「沒有,我沒有結婚。」
「呃,咦?可是妳在打工?」
「嗯,呃,我身體不是很好......」
「咦?可是便利商店要站一整天吧?妳不是身體不好嗎?」由香里的先生訝異地問道。
「呃,我沒做過別的工作,所以不管是在體力上還是精神上,在便利商店工作都比較輕鬆。」
聽到我的說明,由香里的先生像是見鬼似的表情看著我。「咦?妳一直在便利店打工......?呃,就算現在工作不好找,起碼也該結個婚吧?現在喏,不是有網路交友什麼的,管道很多的啊。」
「是啊,誰都可以,趕快找個對象結婚怎麼樣呢?這對女人容易多了,要是換成男人可就糟糕了。」這時,美橞的先生也用力點頭說道。
「誰來介紹一下吧!洋司,你不是人面超廣的嗎?」
「對啊,有沒有適合的人選?」由香里的先生憋著笑說。
「......這麼做有什麼好處嗎?」我單純地感到疑惑。
「呃,越快越好吧!這樣下去怎麼行。坦白說,妳自己也很急吧!等到人老珠黃,喏,就後會莫及囉!」美橞的先生露出困惑的樣子說。
「這樣下去怎麼行......呃,我這樣子不行嗎?為什麼呢?」
「我的天啊......」
待我回過神來,就像小學那樣,眾人都有些疏遠我,把身子轉開,眼睛卻帶著好奇,就像觀察到某種可怕生物似的望著這裡。
啊,我變成異類了。我茫茫然地想著。
我想到被迫辭職的白羽,下一個就輪到我了嗎?
正常的世界極度高壓,異物會被靜靜地被踢除,不正常的人會被逐一處理掉。
這樣啊,所以才非得修好不可 ; 如果修不好,就會被正常人給剔除。
我好像終於明白,為何家人那麼努力試圖「治好」我了。
一場不愉快地同學會之後,惠子意識到成人世界的「正常」是如何運作的。從一連串的成長到疑惑,惠子意識到了何為現實。
P125~128
「白羽,如果你的目的只有結婚,和我登記怎麼樣?」白羽喝的是咖啡,我在自己的位子上放了一杯熱開水。
「嘎?!」白羽忍不住叫到。
「既然你這麼痛恨被干涉,又不想被『村落』排擠,趕快結婚不就好了!打獵......也就是找正職什麼的我不知道,但只要結婚,起碼就不會被人干涉毫無戀愛經驗或是性經驗了吧!」
「沒頭沒腦的,妳在說什麼啊?太荒唐了。不好意思,對妳,我無法勃起。」
「勃起?呃,這跟結婚有什麼關係?婚姻是文件上的,勃起是生理現象。」
白羽閉口不語,所以我仔細分析給他聽。
「或許就像你先前說的,這個世界還是繩文時代。村落裡不被需要的人會被遭到迫害、疏遠。換句話說,跟便利店是一樣的結構。在便利店,不需要的人會被減班、開除。」
「便利店......?」
「想要一直待在便利店,就只能成為『店員』。要當店員其實很簡單,只要穿上制服,照著服務手冊做就行了。如果說這個世界是繩文時代,那麼在繩文時代也是這樣的。只要披上一般人的外表,照著他的守則行動,就不會被趕出村落,也不會被當成累贅了。」
「換句話說,只要扮演大眾心目中的『一般人』這種虛構的生物就行了。就跟在那間超商裡,每個人都扮演『店員』這種虛構的生物是一樣的。」
「就是這樣令人痛苦啊,我才會這麼煩惱啊!」
「可是你剛才也跟我說你想要迎合不是嗎?事到臨頭果然還是做不到吧?說的也是呢,賭上一輩子對抗世界,贏得自由,才算是誠摯地面對自己的痛苦。」
白羽似乎啞口無言,只是盯著咖啡。
「所以如果覺得困難,沒必要勉強自己。我跟你不一樣,很多事情都無所謂,我沒有自己的主張,所以如果村落有什麼新方針,我可以蠻不在乎的配合。就只是這樣罷了。」
將眾人覺得古怪的地方,從自己的人生中剔除,或許這就叫作「治好」。
這兩個星期之間,我被問了十四次「妳為什麼不結婚?」、被問了十二次「妳為什麼在打工?」我想先從別人起疑次數多得的項目開始剔除。
我仍渴望一些變化,不論是壞的變化還是好的變化,感覺都比膠著的狀態來得好。白羽沒有回答,只是一臉凝重地瞪著眼前咖啡杯的漆黑水面,就像要把它給看穿似的。
《便利店人間》這部小說,是155屆 芥川賞得獎的作品。
故事中,和「一般人」不太一樣的惠子,第一次面對小鳥死掉的時候,先是對大人提出了疑惑 ; 接著,第二次,在多年後的同學會上,惠子自己體會了自己必須改變的理由 ; 最後,面對曾經的同事,白羽的人生難題,惠子給出了自己完整的答案。
當然,這部小說除了讓我們認識了惠子、理解了惠子,同時也讓我們思考人類社會給自己帶來的框架以及束縛,我們理所當然的「正常」與「一般」,似乎讓有些特別的我們都難以找到正確的出路。
由童年到成長、由惠子到我們自己,一層一層的,以平平淡淡的方式,我們宛若從這個故事看到了自我以及整個社會的樣貌,可能我們都有與所謂的「平常人」不太一樣的地方,但這些不平凡需要的不是「矯正」,而是愛的理解。
這次的文章就到此告一個段落。下一篇文章將是《 寫作課3 偷電影的故事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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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本文章誕生的書籍:《 小說課2 偷故事的人 》
作者:許榮哲
出版社:國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