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遞送來一個小包裹,寄件人的姓名和地址都是陌生的。
在遲疑中打開了,裡面是一雙Bally的小羊皮手套。我的心情突然激動起來,像打翻了調味台上所有的醬料,酸的甜的鹹的辣的,全部都混在一起了。這是我等了三年多的包裹。
手套上有一張小卡片,
『前兩天準備出國,才從大衣口袋中發現。記得是你的。從你表姐處得到你的地址,現物歸原主。希望這幾年,你過得好。Steve』
那年秋天,在倫敦的種種,突然又清晰地在腦海中上演。
事情必須從夏天說起。
那個夏天,是我人生中最困難的夏天。家人無法理解我的哀傷,我也不願對任何人傾訴。我食不下嚥,夜不成寐,一個月瘦了近五公斤,母親著急得幾乎要發瘋。在英國念書的表姊讓我到倫敦散心。我一個人拎著一只大皮箱,就登上飛機。那是Covid-19來襲的前一年。
我的哀傷來自,同一時間被男友和閨蜜背叛。
張威是我高中時大一班的學長。我們每天搭同一號公車上下學。有一天下雨了,他撐著傘,幫我擋雨過馬路。從此我兩上下學形影不離。他是我的初戀。
小劉是我從國中就一起的閨蜜。我們分享所有的秘密。張威還未為我撐傘前,我就喜歡他很久了。小劉總幫我出主意,企圖製造一個意外的邂逅。但在所有計畫都未執行前,張威就自己走進了我的生命。
我和張威的戀愛史,小劉記得比我還清楚。第一次牽手,第一次親吻,第一次親密。
張威考上T大。他要我再努力一點,就可以當他的學妹。高三那年,他陪我溫書,幫我補數學。我們大都在圖書館,但有時也到咖啡館。高中時,張威對我摟摟抱抱,但從不要求進一步。小劉總是不相信。
那時我才十七歲。張威說,他要等我長大。我相信,張威是個謹守分際,不衝動,理性的人。他說,我們要把最好的,留給對方。我相信這樣真誠的承諾。
我沒考上T大。我到府城念大學。但距離並沒有阻擋我們熱戀。我們每天熱線,視訊。我每個月回台北一趟。
張威學的是資訊科學,就業市場很好。他並不打算念研究所。他說,先入職場,再看需要加強的地方,再做在職進修就可以。
大學畢業那年,我徘徊於讀研究所或就業之間。因打不定主意,研究所考試都沒好好準備,全部落榜。我留在學校實驗室打工。
那是一個酷暑的七月星期三。我剛結束了一個實驗。跟教授告假,搭了高鐵回台北,想給張威一個驚喜。
張威的租屋處在汀洲路的一棟舊公寓。他住三樓,我認為他應不在家,就逕自拿了鑰匙開門進去。
陽台上放著男女各一的兩雙球鞋。老舊的冷氣機,掙扎的轟轟作響,掩蓋了開門的聲音。
窗戶邊有個排氣孔,卻可以清晰聽到裡面的談話聲。然後我聽到他們的對話。
「你什麼時候要跟小倩說。」是小劉的聲音。
我不敢關門,怕驚動他們。
「等她回台北吧。她這陣子落榜的壞消息太多,我們都等這麼久了,再多幾個星期沒差吧。」
張威呵欠連連,顯然還在床上。
「那你要怎麼跟他說呢? 你要跟她說,我們兩個在一起半年了。」
小劉撒嬌的說著。這個語氣我很熟悉,但從未想到是對著張威說。
「不,不,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分兩個階段。」
「讓我先跟她說,『我們兩個終究不會在一起的。你媽最後還是會讓你嫁個醫生。不如,我們現在就分手。』」
「之後她發現我們兩個在一起,那是以後的事了。」
「張威,你到底比較愛我還是她啊,你跟我說清楚。」
小劉尖細的嗓子,嬌嗔的聲音,像一把長矛直接穿刺過我腦子。我抓著門把發抖,覺得突然呼吸不到空氣。
「別鬧了,你很清楚,她永遠不能滿足我的。」
「是嗎? 那我呢?」
「我們試試吧!」
兩人嬉鬧的聲音,掩蓋了我關門的聲音。
我在張威公寓巷子口的萊爾富坐了一個小時。腦筋一片空白。全身像打了麻藥,失去知覺。我咬破了自己的舌頭,用手指沾出,看到鮮紅的血,雖然感受不到痛,卻明白,這不是夢境。
母親從來就不喜歡張威。除了她在我小時,就決定讓我嫁醫生,以繼承父親的衣缽。張威自小父母離異,舉止言談,囂張乖戾,不是長輩喜歡的年輕人該有的樣子。還有,張威手臂上一整片的刺青,母親宣稱,她沒法接受。
小劉是另一個母親認為的損友。大學考上在台北的C大。她身材豐滿,衣著大膽,夏天時,喜歡清涼打扮,毫不吝惜,露出事業線。右腳踝,有一隻紫色的蝴蝶刺青。小劉國中時就交男朋友,大學時,更是每年都換。她對張威的好感,我自始就知道,但從未想過,她會做這樣背叛我的事。
回到家,母親馬上發現我臉色慘白。一路跟我到臥室。我關了房門,拿了衣服,就衝進浴室。開始淋浴,淚水才伴著蓮蓬頭沖下來的水一湧而出。
待續
2023/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