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往事很累心。怡華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對人提過母親的故事。這樣的隱藏,變成一顆巨石,壓在心底,無刻不在。
今天可以全部毫無顧慮的說出來,對一個可以信任的人,不會貶抑她,訕笑她的人說出,她突然覺得一身輕。
他們走入一家精緻的小咖啡館。俊一點了expresso, 怡華點了拿鐵。
「林俊一,說說你自己,你結婚了嗎? 有小孩嗎?」
俊一嘴角上揚,露出開心的微笑。面對怡華,這個八歲時的小可憐。成熟的怡華,除了眼底還有一絲憂鬱,已長成一個身材修長的大美人。
「喔,你終於想起來,我不只是邱家的律師,也是你的朋友。」
怡華有點尷尬。這個她從小就拿來當男友標竿的人,重新出現在她眼前,就是生命的奇蹟。這些個人的問題,早就在心中盤桓,不是終於想起。
「我結過一次婚,但很快就離婚了。因為我前妻堅持要移民海外。沒有小孩。我是執業律師,今年三十八歲,請多多指教。」
兩人相視而笑。很美好的一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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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是邱董安排入住和信醫院,怡華母親非常開心。每天堅持梳理整齊,化妝擦口紅。
白先生來了幾次,確定住房和醫生都安排妥當,也送了幾次鮮花。但都沒有送花者的名字。怡華父親一次都沒出現。
怡華的母親在和信開刀後,因發現太遲,癌細胞已轉移多處,三個月後,病逝醫院。
辦完母親後事。怡華身心俱疲。雖然從她認祖歸宗後,父親設了一個銀行帳戶,定期匯款,支付她的學費和生活費,經濟上是不虞匱乏的。但十八歲的她,身歷失恃之痛,對人生也灰色悲觀。
怡華還是想見父親一面。父親對母親的冷酷無情,她是見識到了。但她對骨肉之情,還心存希望。
知道白先生不可能幫她安排,怡華決採路邊堵人方式。她到父親公司大樓前守候,早上九點到下午五時,第一天,並沒有等到。
第二天,早上九點正,一輛黑頭車緩緩駛入大樓前廊。出來的人正是邱董事長。
「董事長,我是邱怡華。」
這是怡華想了許久,最佳的打招呼方式。
邱董聽到"邱怡華” 三字,果然停下腳步。怡華一箭步上前,就走到邱董眼前。秘書想阻擋都來不及了。
邱董抬起頭,看眼前的這個大學生,牛仔褲,ㄒ恤,長髮紮個馬尾。淚汪汪的看著他的那雙大眼,正是邱家的標誌。第一眼,就已確定,她就是自己的長女。心裡一震,但邱董畢竟是江湖老手,什麼場面沒見過。他只鎮定的說,
「到我辦公室坐坐吧。」
邱董的辦公室在二十三樓,俯視信義區。辦公室雖大,有碩大的辦公桌放置著蘋果電腦大銀幕。還有一套皮沙發。但簡潔得不像上市公司大老闆的會客室。
邱董讓怡華在沙發坐下,讓人倒了茶,然後問 :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媽死了,你為什麼都不來看她?」
怡華流著眼淚,盯著父親恨恨地說著。
然後,她看到父親臉上驚訝的表情,突然明白,父親什麼都不知道。
「是什麼時候? 在哪裡?」
「問白先生就知道了。」
邱董到另一個房間打電話。
父親給怡華兩張名片,一張是他自己的,另一張是一個姓廖的特助。他說,「以後有事,不要找白先生,找這個廖特助,他會告訴我。」
離開邱董辦公室,怡華把那兩張名片撕碎,丟到垃圾桶。她領受到新的失望。父親的身不由己是她先前完全沒想到的。這種失望不是空虛,而是憤懣,難堪,以及涼透心底的悲愴。母親一輩子的委屈,她終於明白了。
那天以後,怡華決定徹底忘記自己是邱家小孩的身分。
直到從報紙上看到父親過世的消息。
待續
2023/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