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叔的遺願(下)

本來以為實現王叔叔靈骨安厝淨業精舍的遺願再簡單不過，未料卻一波三折還受了一肚子氣。退輔會承辦人員一直以｢没有規定……｣或｢我不能決定……｣推拖，又說：｢送軍人公墓不要錢，到那裡要另外花錢，誰出？｣最後，甚至詰問：｢你是他什麼人？｣二弟實在氣不過了，出示王叔叔遺書，說：｢他本來要把遺產給我，是我不要，否則輪不到你們今天在這邊說嘴……｣他不再與｢小鬼｣糾纏，直接持遺書與上級交涉，這才獲得同意，但必須打｢簽呈｣申請，並切結支付衍生費用，而且還得找一個保證人。

｢ 遺書

我生於民國18年3月22日，死於何時，不得而知，但由於近來身体多處發生不適，如雙耳更重聽，開過刀之右眼突模糊，加以不時腰背酸痛，小腿部深夜常抽筋，這些病態，顯示我的健康漸漸在老化衰退，也是我的生命來日已不多之兆。死並不可怕，只要死得其所，入土為安就夠好了。

我在台舉目無親，但在軍營時結識至交成知己譚國俊君，譚君命好福大，生有四子，均成大器，並各自成家立業，子女成群，譚君現已是兒孫繞膝、三代同堂大福佬，真令人羨慕。

其次子譚振寰與妻楊玉珍似與我特別投緣，由於他們事業家庭都位居北市，故對我日常生活照顧得無微不至，每逢年節邀與全家人同樂聚餐，共享年節快樂，尤其是每年我的賤辰時，必接至其家設宴祝賀，並贈貴重生日禮物，當他們一家人對我齊唱著｢祝您生日快樂時｣，我的感激與感動的心情久久無法平服，情之深，義之重，他們視我猶親，我應視他們如子媳，幾經長考後決定，將畢生存儲國防部主計局同袍儲蓄會全部存款(見25張存單加起來之和)，另外台灣銀行優惠儲存綜合服務存摺本金111,800，特此慎重遺言，指定譚振寰、楊玉珍二人，為我以上全部存款之受益人，此乃我一生最大重心願，至盼 貴會同意成全，讓我心無牽掛含笑於九泉。

王遠高絕筆

中華民國 年 月 日｣

没想到雖然不要遺產，但幸虧有這封遺書，才終得實現王叔叔遺願。｢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寫的吔！｣二弟說：｢大概是去年吧？他一直催我找公證人，我就幫他查有關的手續，曾經告訴他遺書要兩份，可以自己寫，也可以唸給公證人寫，但自己寫費用只要一半，哈！你看這傢伙！多省，真的自己寫！我也告訴他，寫錯字塗改没關係，只要最後註明就好，不知為什麼他寫了4份，而且1個塗改都没有，他視力這麼差，這樣一筆一畫的寫，要花多少時間啊？！｣

3/31星期天，我們到淨業精舍看老爸，二弟同行，順便確認王叔叔的塔位。因為想寫這篇紀念文字，我請二弟回家時將王叔叔遺書帶著，他另保留了部份先前與老人筆談的便條紙，我一一掃描。但細讀遺書，到｢…此乃我一生最大重心願…｣不覺呆了一下：｢王叔叔說，把存款給你和阿珍是他的最重大心願吔……！｣

｢嗄！？｣二弟一聽，楞住了：｢我看……｣看完，沉吟片刻，說：｢因為根本不想要，我真的從來没有仔細看過吔……｣我們陷入短暫的沉默，臉上大概都帶著對亡者若有歉焉的表情。

｢你應該還是繼承下來，實現王叔叔的最重大心願，然後看要捐給什麼慈善機關，還可以召開記者會，讓王叔叔的名字被媒體報導出來。｣我說。

｢對吼……！難怪阿珍說我死腦筋……而且國家真的對他没多好，我不要遺產，留給退輔會，他們本來就應該遵照王叔叔遺願去做的，結果還要我一再申請、切結出錢！為王叔叔我不在乎出錢，但國家這樣辦事有道理嗎？｣二弟說：｢算了！想一想王叔叔的錢其實還是國家給的……没關係，王叔叔把遺書交給我，就應該以為由我繼承了。｣

王叔叔的後事一直到火化止，由退輔會主辦。告別式4月1日在新北市板橋殯儀館舉行，11:00公祭，我請假2小時前往，和二弟夫婦以｢侄兒｣名義最先致祭，接在我們後面的也只有退輔會代表和長齡樓的幾個｢老｣鄰居。瞻仰遺容時，一位佝僂蹣跚的老先生以濃重鄉音對著棺木喊：｢王遠高！我來送你一程，很快我也要去嘍！｣4/2早上，二弟捧護著王叔叔的靈骨，隨同禮儀社驅車南下，老媽與妻則從住家出發，前往太平淨業精舍會合，共同迎靈安厝。雖然一向｢鐵齒｣，不信｢子不語｣之事，但想到兩個結交逾一甲子的老友在此長相左右，又真心的感到安慰，以後來看老爸，也順便看王叔叔，竟似與童年時盼著老爸回家吃年夜飯，也盼著王叔叔相對映。習佛多年的老媽深信：｢你阿爸已經在阿彌陀佛那裡修行，他一定會把王叔叔帶去的！｣

｢人高品雅，夢穩心安。｣走筆至此，腦海驀地浮現在愛吾廬看到的這副對聯。王叔叔晚年，所有定存單都委託二弟管理，由於筆數多，每個月都有到期的，儘管依規定3個月內續約就不會影響權益，可彙集幾筆一次辦理，不必常跑，但老人說：｢你不要相信他們！｣堅持一到期就續約，二弟便開車載他去銀行辦，順便請他吃飯。我想，老人才不想｢省事｣哩，因為辦理定存續約的日子，也是他的HAPPY DAY啊！對於王叔叔有多少存款，二弟是再清楚不過的，但他始終一介不取，吃飯、聚會絕不讓老人出錢。王叔叔燙傷住院，為給他最好照護，升級單人病房並另請24小時看護，出院後直到逝世，也都請專人全天候看顧，半年多費用70餘萬，加上淨業精舍塔位、管理費、永久牌位約10萬，全都由二弟支付。到底王叔叔的存款有多少？光｢25張存單加起來之和｣就超過一千四百萬。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這情，又豈止是愛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