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6/10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喬賽・薩拉馬戈《投票記》:空白票之亂

作者:喬賽・薩拉馬戈/譯者:彭玲嫻/出版社:時報文化
作者:喬賽・薩拉馬戈/譯者:彭玲嫻/出版社:時報文化
《投票記》這本書是《盲目》的後續,看了書腰我才知道,還稍微驚訝了一下,畢竟只從書名上看,除了作者一樣外,實在看不出來這本與《盲目》有什麼關聯。後來仔細看書的封面,我才發現原來在作者名上方附有原文的名字,《盲目》叫作「Ensaio sobre a cegueira」,《投票記》叫作「Ensaio sobre a lucidez」,找了一下翻譯,如果直翻會翻作「關於失明的文章」與「關於清醒的文章」,一失明一清醒,敘述手法一模一樣,確實是相連的兩篇故事。
《盲目》與《投票記》兩篇故事同時聚焦於「盲」,《盲目》的盲在於人性本身的黑暗與無可救藥的部分,而《投票記》更聚焦於政治方面,權力的鬥爭、無止盡的會議、因利益而被蒙蔽的雙眼、盲目的政客、清醒的民眾……合演出了一齣滑稽的悲劇。一開始讀還覺得可笑,結果笑著笑著就哭了。

重現白色之盲

故事開始於一場市場選舉,當天大雨傾盆,長風嘶吼,直到近傍晚雨才轉停,首都市民們像是約好一般,在下午四點紛紛群起投票,塞爆投票所,一切怪異離奇,但更詭異的是投票結果——總投票數百分之七十皆是空白票。
事件爆發出來,政府第一反應是懷疑有人造反,又重辦了選舉,還派出情報人員混在老百姓裡,監控民眾,硬是要無中生有,找出能代罪的羔羊。這次投票結果依然沒變,空白票甚至又增加了不少,成長至百分之八十三,高官們的臉色更難看,總理購是展開可笑的演說,亂用道德綁架人心,好像投空白票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事。
之後,高官們開了一連串冗長的會議,權力暗地裡紛爭,話中有話,每個人都在想要怎麼平息空白票事件,該如何奪得功勞,鞏固地位,如何使人民服從,無所不用其極,連炸車站嫁禍給投空白票的市民這種事也做得出。
百分之七十的空白票,數量龐大,其實政府會懷疑有人或是組織在作亂也無可厚非,畢竟比起大量人出來投空白票,政治冷漠,投票率極低的情況還比較容易發生,但事實上確實是市民自動自發投了空白票。首都市長在街上視察時,他以個人名義詢問路人:「你有沒有投空白票呢?」,路人雖然遲疑,卻還是鄭重點了頭承認,並且說:「我只是依照我自己的心意合法投票。」他們並沒有被操控,而是清醒地投了空白票。
投空白票這一舉動其實在根本上是對參選政黨的不信任與失望,為表達不滿而投的一票,這是正當行使權利,但在高官們的眼中,卻是必須被鎮壓的暴行,叛亂的象徵。在書的折口上有一段話:
薩拉馬戈曾說:「所謂的民主,事實上是一個被封鎖、被監視的制度。透過選舉,我們可以汰換政府,但是我們無法改變權力結構。」
我想,故事中的首都市民之所以出來投空白票,正是因為他們對於政治已經有很深的不滿,而身在民主體制當中,當然會以投票來呈現,無言的抗議、表達失望,但可惜的是,處於在權力中心的幾人並沒有想去思考空白票出現的原因,他們只想鞏固地位,使人民服從,完全被蒙蔽雙眼。
在一次會議當中,一句「盲目」突然挖起四年前的「白禍」,同樣皆白,白禍帶來盲目,那空白票呢?文化部長首先對「白禍」發表意見,他說:
我們過去瞎了,現在可能仍然是瞎的。(P161)
司法部長則表示:
投空白票說不定是投票者一種視力清晰的表現。(P161)
沒錯,空白票蒙蔽的不是投票者,而是被投票的政黨。兩位部長至此意識到政府的所作所為是多麽的可笑,但其他人沒有,不願清醒的人永遠都清醒不了,於是兩人毫無意外被革職,總理身兼數職,權力擴大,就如薩拉馬戈所說「我們無法改變權力結構」,全力結構依然穩如泰山,盲目的人依然處在權力中心。

大隊長的醒悟

故事後半段,圍繞在大隊長、偵查員、偵查佐三位角色身上,其中對於大隊長的著墨點。第一位盲人寄告密信給政府,把「白禍」期間醫生太太的秘密揭發出來,政府終於找到代罪羔羊,開始將矛頭指向醫生太太。為了把莫須有的罪加諸於醫生太太身上,大隊長及其兩名下屬進入首都,展開了一系列的調查。
在全部角色當中,大隊長是一個特別的存在,他是唯一一位「圓形人物」,性格想法前後明顯有巨大落差。
大隊長在一開始接到內政部長的命令,態度堅定,認為肯定有人主導那些投空白票的人,線索就藏在第一位盲人寄得告密信中。但是,一輪調查後,他的堅定轉為遲疑,原本盲從命令的心搖擺不定,他知道醫生太太根本與空白票毫無關係,她是清白無辜的,一切都是政治遊戲。
最終,他選擇反忼。
內政部長送給已有反抗之心的大隊長一份禮物,他將第一位盲人的告密信公諸於報紙上,準備將醫生太太當作祭品,平息事件。大隊長一見報紙,立即知道內政部長想要做什麼,於是他警告了醫生太太,又寫了一封信,信的內容如下:
大隊長打字所繕寫的不是別的,就是這五天來詳實的活動紀錄,從週六清晨他和兩名助手暗中突破了城市的封鎖,一直寫到今天他撰寫這份紀錄的此時此刻。(P273)
他偷偷寄給願意刊報的報社,報社將內容穿插進政府指定的內容,掀起一陣風波。大隊長由盲從命令,到懷疑,再到懷著不安做出反抗,拋棄警察的身分,由盲目轉為清醒,這一連串改變的過程,作者只單單獻給這個角色。
我想,是要與故事中的政府官員做對比吧。連下屬都已清醒,並勇敢去選擇做他覺得他該做的事,政府卻依然盲目,無可救藥地傷害人民,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正在做什麼事。
原本看著看著還覺得可笑,到這裡,不禁讓我有些悲傷了。

悲劇的收尾

看到大隊長違抗命令時,我心裡對結局大概就猜得七七八八了。肯定是個悲劇。
果然不錯,確實是悲劇。最後大隊長毫無意外被國家暗殺,所有罪名嫁禍在醫生太太身上,而做出愚蠢決定的內政部長被革職,權力移交給總理。原本民主應該是權力分散,互相牽制的機制,結果在故事結尾處幾乎集中在總理一人身上,以守護民主之名譴責投空白票之人,到頭來政府自己才是摧毀民主的元凶,豈不可笑!
醫生太太結局與大隊長差不多,一樣暗中被國家派出的人殺死,看著這個結尾,心中不免唏噓。感覺作者這樣安排結局,是對政治充滿失望與不信任,而對於人性則是還抱持點希望,不然就不會出現像首都市長、文化部長、司法部長、大隊長等這些人物,雖然他們都被排除在權力之外了。
試著想想這國家的後續發展,感覺還挺令人絕望的,盲目的人統治清醒的人,以武力、道德、莫須有罪名相逼,這樣的國家究竟會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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