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教現場｜洗澡是特殊技藝，不用懷疑！

柬埔寨在北回歸線以南，比台灣更靠近赤道，氣溫卅度以上是常態，多半落在卅五到四十度，全球暖化推波助瀾，氣候變遷只有更熱。無論乾季雨季，每天從早到晚，人人汗涔涔、滴滴答答，沖個涼消消暑，再理所當然不過。雨季奢侈一點，動不動就沖個涼；乾季節省一點，早午晚各一次，滿足基本款。我在柬埔寨工作生活，不只因為入境隨俗，而是我也熱得夠嗆，需要沖涼消暑。可是，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洗澡成了我的噩夢！而且是噩夢連連。

我工作的機構規定，所有人到柬埔寨的第一年，都要待在首都金邊市，學語言、適應文化、認識團隊和同工；第二年分發到事工團隊。一年期滿，我被分配到當時唯一的鄉村團隊：桔井團隊。我興沖沖報到，很快意識到大事不妙。

柬埔寨鄉下地方，沒有沖水馬桶、沒有自來水，沒人家裡有浴室廁所，沖涼洗澡不是在井邊、就是在河邊，或是家家戶戶都會有的幾個大石缸旁邊。嫌打水挑水填滿石缸太麻煩，索性到井邊或河邊洗，沿路揪團、呼朋引伴，不僅熱鬧好玩，還順便洗衣服。回到家先曬衣服，然後作飯、吃飯，飽了也該睡覺了。日復一日，行禮如儀的生活作息，讓洗澡不只是洗澡，而是儀式感十足，洗盡一天的塵土勞苦，象徵歇了一天的工，給這天畫下句點。

每個夕陽西下，人人揣著一張水布，男生從腰間一繫，女生往上拉到腋下，同樣一繫，該遮的都遮到了。接著就是慢慢的，一邊聊天、一邊脫衣服，從上面到下面、從外面到裡面；然後，很優雅輕盈的，信步涉水、走進河裡，直到整個身子都在水裡，還是一邊聊天、一邊打理，先把長長的頭髮放下、梳梳抓抓、弄濕，上洗髮精，洗洗搓搓揉揉，然後拿起肥皂，從頭到腳抹抹、擦擦刷刷，潑水、灑水、玩水，常常一群人打起水仗，又笑又叫又鬧，玩夠了也洗乾淨了，一個個魚貫上岸，一身溼答答，套上乾淨衣服，從裏頭把遮羞布水布一抽，丟進一路頂在頭上、裝滿髒衣服的水桶水盆，朝裏頭裝滿水，撒些洗衣粉，踩一踩、踏一踏、踹一踹，當然，還是一邊聊天、一邊洗衣服。通常換兩桶水，好像衣服就乾淨了。互相幫忙把裝滿剛洗好的衣服、沉甸甸的水盆頂到頭上，還是邊走邊聊、慢慢晃回各自的家。家家戶戶生火、屢屢炊煙...

從工作的角度來講，這是一個夢寐以求、完美的宣教情境。不用吆喝雜耍引人注意，不用發放救濟拉抬人氣，只要跟著同進同出、集體泡湯就行。不只接地氣，也滿足生活需要，不著痕跡融入社群，無縫接軌成了自己人。說不盡的好處，讓人光想著，就情不自禁、心花怒放。

我一心一意宣教，確實有備而來；到了宣教工場，堪稱宿願得償，磨刀霍霍，登台亮相。這是百密一疏嗎？我所有宣教訓練，操我苦練十八般武藝，卻沒學過怎麼在光天化日下洗澡沖涼，卻不被看光光！雖然有點鬱卒，念頭一轉，這也無妨，不懂就問、不會就學唄，反正人一己十、熟能生巧，鐵杵也能磨成繡花針。我十足頂真請教大嬸美眉，教教我怎麼用水布到河邊洗澡。沒！有！想！到！她們通通不相信我是誠心求教！異口同聲咬定我是愛說笑！因為，「哪有人不會用水布洗澡啊！真是愛說笑！真的好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自嘆不如、甘拜下風，三顧茅廬、移樽就教，人家卻不肯教！更精準的說法是不屑教！因為，對你來說比吞劍跳火圈更具挑戰性的特殊技藝；對他們來說，近乎與生俱來的生活本能。從來沒學過，因為不用學。我百口莫辯我沒有愛說笑！這時候，洗澡已經不只是洗澡，是文化對決，是真相與謊言的撕裂。

真是始料未及，豈止晴天霹靂！

我不願意因為不會洗澡就出師未捷、打道回府，更重要的是，天氣真的好熱，我好想洗澡沖涼。可是，只要還沒學會怎麼洗澡，我就沒有能力、更沒有勇氣跟著一起去沖涼，雖然淚潸潸，不是哭、而是連眼睛都冒汗，我還是硬ㄠ到夜幕低垂，才偷偷摸摸到家門口的水缸邊，給自己涼快一下。我的與眾不同，勾起所有人的好奇，我洗澡沖涼，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我心慌意亂、手腳打結，每次都是稀哩呼嚕、兩三下了事，把我的格格不入，匆匆落幕。我摳著自己身上的汗垢皮屑，我聞到自己身上日夜囤積的汗漬味，我咬牙切齒，發憤要學會！

很長一段時間，我常常光明正大“偷看”女生洗澡。她們在河邊或井邊洗澡，我在旁邊洗衣服或打水或裝模作樣瞎忙，眼睛經意不經意瞄向她們，有時也會有一搭沒一搭、互相大小聲，腦袋記好這些動作流程。晚上在家裏，我拿水布練技術，穿了又脫、脫了又穿，熱得我一身汗。第二天再去偷看一些眉眉角角的撇步，說好的一回生、二回熟，皇天不負苦心人。現在，單單用一條水布在河邊洗澡，難不倒我。優雅、從容，像當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