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數據孕育出人工智能 (AI)
由測量、計算、紀錄等獲得的海量駁雜 (大) 數據包括文字、圖像、音頻、視頻、數字等。當代的重大課題是從大數據中尋找數據規律以發現對應的自然界或者人類社會的規律; 換言之, 大數據技術是要藉由海量數據的規律去描述和理解世界、發現和解決人類社會問題以及預測未來。
大數據技術是當前這一波人工智能 (AI, 包括預測型AI 與生成式AI等) 的基礎技術。AI -尤其是最近火紅的生成式大型語言模型 ChatGPT-能夠作出精準的預測或自動文字生成、問答與翻譯等, 主要是由於能夠蒐集到巨量的數據, 並且運用大數據技術如機器學習演算法 (包括深層學習 deep learning、強化學習等) 與數據驅動的建模等, 將數據轉化成為有用的信息。
在大數據與 AI 的時代, 經由網際網路的連接, 幾乎全世界每個人都是數據的生產者和消費者。
由於大數據與 AI 的世界極端豐富, 涵蓋人類最理性與最高貴的到最非理性與最卑賤的之間的所有事物, 充滿了各類吸引力, 使人難以抗拒地沈迷於其中, 視其為真實的世界-此即大數據與 AI 世界的虛擬實在性, 如黑洞般涵藏著致命的吸引力:
「靈魂落腳於數據」、
「數據是存在的寓所」
是這種狀況的寫照。
雖然大數據技術及 AI 標誌著人類理性的重大勝利; 但是, 一如所有的科技, 它們一旦被負面的、赤裸裸的非理性反道德的力量 (如自私, 貪婪, 不擇手段地追逐權勢、財富、性) 掌控後卻可能造成人類新形式的異化、沈淪和災難。
現在從宏觀的政治、經濟、社會方面與微觀的個體生活、心理、情感等方面分別論之。
二、宏觀角度-人類異化成為數據及演算法之奴
從宏觀角度看, 大數據及 AI 被政府 (尤其是美國政府)、政客、智能高科技巨頭如谷歌、臉書、雅虎、YouTube、Skype、微軟以及蘋果等與全世界大小企業的掌控利用, 形成了統治全球的數據大帝國, 無所不在的對人類進行評估、推銷、洗腦、監控, 地球淪落成為一個數據大監獄, 正是:
「一切都掉入規劃和計算, 組織和自動化的强制之中」(海德格語)。
個人在天地之間幾乎無處可逃, 此情景恰如美國拳王路易斯 (J. Louis 1914-81) 的名言所描述:「你可以逃跑, 卻無處可以躲藏 」。
歐尼爾的警告: 最安静的恐怖主義
數據科學家歐尼爾 (C. O'Neil) 認為政府和企業為了追求最高效率或者利潤, 而非為了公平正義, 使用多種的黑箱數學模型和演算法來分析每人動態的行為數據流, 用分析的結果去掌控每人的生活和重要決定。
它不僅是黑箱、不透明、不受管制, 而且可能充滿偏見、強化歧視、劫貧濟富、擴大不平等, 甚至撕裂社會、威脅民主、造成人類文明的崩潰。
歐尼爾稱大數據 (以及依賴大數據進行機器學習的 AI), 為這個時代的「數學毀滅性武器」, 是一種「最安静的恐怖主義」。
哈拉瑞的警告: 數據主義和神人統治論
歷史學家哈拉瑞 (Y.N. Harari) 針對大數據和 AI 的快速發展提出「數據主義」 和「神人統治論」的猜測和警告: 宇宙是由數據流組成, 有機體是許多不同生化演算法的組合, 生命就是進行數據處理的數據流; 任何現象或者實體的價值取決於對數據處理的貢獻。
未來, 決定權將從人類手中轉移到具有更高價值的「神人」-本身雖無意識但卻具備高度智能的演算法或者生物工程的超人, 其處理數據的能力遠超過人類的大腦-手中; 隨著神人將大多數的人排擠出就業市場, 財富和權力將集中在擁有神人的極少數人手中, 造成十分巨大的政治、經濟及社會的不平等。
上述的歐尼爾與哈拉瑞的言論或許是過度誇大; 但是, 大數據技術及 AI 使人在宏觀上及外在上異化成為數據及演算法之奴-或者成為控制數據及演算法者之奴, 卻似乎將逐漸成為事實。
三、微觀角度-人異化成為自己的陌生人、真實世界的陌生客
從微觀角度看, 人的危險在於無法自拔的沈迷於網際網路大數據與 AI-即影音圖文與聊天機器人等的世界-而失去在真實世界認真勇敢生活的能力。許多網民對真實世界活生生的人和事逃避畏懼、意興索然、冷漠寡情, 但在虛擬世界卻主動大方、活躍放肆、熱情洋溢; 用網路及 AI 世界虛擬的聯繫、交際、關係、對話和生成文本代替孤獨、隔離、無助和絕望的真實的自己。
網路大數據與 AI 是新型的精神舞台與精神鴉片
在網路世界中, 人人都想要忘記憂煩、忘記時空、忘記自己; 突破常軌、道德、禁忌; 不斷地尋找陌生新奇、官能刺激、怪誕冒險、視聽娛樂、獵艷愛情或信息知識 (常常不辨其真假的輕信盲從) 等:
每人都是獵者也是獵物,
是釣者也是被釣者,
是隱瞞者也是被隱瞞者,
是估價者也是被估價者。
網際網路大數據與 AI 是21世紀新型的「精神的舞台」與「精神的鴉片」。上網搜索就是「道路、真理、生命」的尋獲 (按: 耶穌説:「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 上網瀏覽、留言或交友就是「我來、我看、我要征服」 的宣告 (按: 凱撒説:「我來、我看、我征服」] ); 人陶醉沈迷於網路美麗新世界, 欣喜於:
「我搜索所以我知道」、
「我瀏覽所以我快樂」、
「我留言所以我存在」、
「我交友所以我希望」。
人愈是在網路大數據與 AI 的生活中成功地逃避孤獨、逃避自己和逃避自由, 就愈是在真實生活中失去了經由孤獨、自由、沈思淬練出的深刻、成熟和智慧。
許多網民都遠離自己真實的人生, 成為自己的陌生人, 成為真實世界的陌生客, 迷醉於網路與 AI 無所不包、無遠弗屆的神奇幻境裡, 沈陷在似乎比真實世界更真實的虛擬世界中, 無法自拔。
網癮君子變得稚萌淺薄, 語言表達能力退化
再者, 雖然在決策層次, 使用大數據技術與 AI 可以拓展人的有限理性 (bounded rationality); 但是, 弔詭的是, 在生活層次, 個人若過度依賴網路大數據、電算機軟硬體及 AI, 則抽象理性思維能力卻似乎會倒退。
電算機的計算與演算法暴力取代人腦的想像、創新、抽象思維, 使後者逐漸退化; 再加上長期日夜在網路上用簡語、符號 (火星文)、圖像、音頻、視頻或電子遊戲和人們交流 (上網聊天打屁玩電動), 導致理性和信息的碎片化甚至虛假化, 網癮公民因而變得日趨稚萌淺薄、無聊無趣, 語言表達能力也跟著退化。
許多網民當面「在場」的口舌交談變得單調拙笨、表達殘缺、索然無味, 又發音古怪、抑揚頓挫錯亂, 而暗中「在線」的手指卻變得粗大有力卻又靈活巧妙, 整天都在不停地觸碰螢幕、滑鼠或在鍵盤上鏗鏘敲響。
哲學家趙林感嘆人類經過幾十萬年努力才從形象思維 (imagery thinking) 進展到抽象思維, 但是僅僅經過兩三代人, 卻又從抽象思維倒退回形象思維。人類的抽象理性似乎被非理性非邏輯的力量遮蔽而倒退。
如是, 在大數據技術和 AI 攜手征服世界的歡呼聲中, 人類在微觀上及内在上也異化成為網路大數據和演算法之奴; 正如經濟學家鄖彥輝所説:「數據如同脱韁之馬, 手執韁繩和馬鞭的人類無力操控之勢逐漸顯現。技術構建了人, 而人也在技術的包圍中被異化了」。
四、結論
在智能高科技時代, 人類面臨外在及內在皆被異化的雙重危機, 一個最嚴肅的問題是:
「大數據技術和 AI 聯手起來將帶領人類至於何境? 日愈接近於水草豐美之綺麗新天地? 或者日愈接近於心靈徹底失落、荒蕪和醜陋之境」?
目前人類處境是介於這兩境之間。如何能夠儘快地遠離荒蕪醜陋之境, 加速地駛往綺麗新天地? 是當代最重大的課題, 其實現有賴於人類共同的智慧與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