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每年教到書信的語文常識時，都會帶領學生手寫一封信。現在的孩子幾乎沒有提筆寫過信，甚至會問我：「傳訊息就很方便了，為什麼要寄信呢？」所以，我總得先想出各種點子來引起他們的動機，像是製作一個時光膠囊，寫信給未來的自己，老師會在五年後依約寄出信件。

然而，今年在我提出要手寫信，等著學生們的質疑時，發現平常活潑好表現的阿君，張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我，露出想說話卻又把話吞回去的扭捏模樣。我察覺出他的異狀，在發下信紙後，悄悄地靠近他，他也在我耳邊輕聲問：「我可以寄給媽媽嗎？」

我突然意識到，除了親自會面，要聯絡監獄中的媽媽，另一個方式就是寫信了。我肯定地點點頭，阿君便振筆直書，將滿腔的話語透過文字傳遞給遠方的媽媽。

阿君是學習障礙生，所以完成後很慎重地將信交給我，請我幫忙檢查有沒有錯字。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阿君如此工整的筆跡，平日作業、筆記皆無異於道士寫符令，今天卻一筆一畫，彷彿刻字般，還特地換了顏色，讓飽滿的情緒在信紙上跳躍。

他書寫著關心、想念，也給出承諾，透露會好好照顧曾祖母，並告知即將代表學校參加田徑比賽，期待自己會有好成績；我猜，沒寫出來的期待，或許是希望媽媽到現場為他加油。

阿君家的女人似乎有種宿命，逃不出早婚卻又遇人不淑的命運。阿君的外婆年少生下阿君媽媽，阿君媽媽則是在高中時就有了阿君，外婆與媽媽都過早扮演母親的角色，卻又無法承受責任之重，於是養大媽媽的曾外祖母，又得接手照顧阿君。

孩子深知家中狀況，難免想快快成為家中梁柱，支撐年邁的曾外祖母。為此，阿君偶爾會缺課，偷偷打零工賺錢。他曾到工地當粗工，有時會浮誇地說自己有多少多少薪水，為師心疼地知道他只是想讓自己不光彩的出身，多點被看見的亮點，也感謝他能接受學校諸多資源，仍循正途沒有步入母親後塵掙錢。

信末他提到因為疫情少了許多打工機會，想參加畫畫比賽，入選就有獎金，儘管自知困難，依然願意去試。阿君在信紙上認真繪下樸實且真摯的圖，我相信他媽媽一定能感受到他對生命的努力。

願這封裝滿愛的信，能飛入高牆內，為收信者帶來溫暖，並在不久的將來，把溫暖化為實質的擁抱，給那個十四歲的少年。

文章刊登＠聯合報 繽紛版 信 2022/5/5 

後記:阿君九年級沒有出現在我的教室，沒戴安全帽的無照駕駛，他年輕的生命戛然而止，手機裡還留著阿君確認我開學會繼續教他，他傳的「讚」圖，將這個「讚」化為祝福，期望他在另一個世界能有讚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