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話怎麼說得出口

婆媳關係真是讓人抓狂的功課。我必須老實說，婆婆讓我看到人性本惡的那個我自己。疏離的婆媳關係，背後有複雜且久遠的諸多因素，當兩人住在不同屋簷下，或一年沒見幾次面，就把幾天忍耐當吃補。但環境會變，先生常擔心婆婆獨居萬一突然發生意外，趕回婆家也需要幾個小時，因此我主動提議把婆婆接來一起住。這麼「大氣、堪稱台灣好媳婦」的我，卻產生了「不適應婆婆症候群」。

因為生活習慣、想法差異大，我那看不順眼、口快又直腸子的個性，就會講出難聽的話。譬如婆婆常常愛抱怨她以前的日子多苦，我就回答她：「沒辦法啊，妳就沒那個嫁給富貴人家的福報，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啦!
」、「妳現在住這裡，沒人要妳做什麼事，也沒什麼要操煩，到底哪裡命不好？」、「妳跟爸出國那麼多次，我在妳那年紀都還沒出國幾次，你們玩得那麼開心，為什麼妳不講開心的事，而老是想辛苦難過的事？」、「我覺得妳媽媽年紀輕輕就死了丈夫，要帶你們幾個兄弟姊妹，比妳還命苦哩!
」、「你們那個年代都這麼辛苦，也還有很多人比妳辛苦，妳為什麼不往好處想?」「妳眉頭深鎖、沒有笑容，這樣人家還以為我們家出了什麼事!
」類似這種安慰不成功的話，像在火上澆油，連朋友都不相信平常溫和的我會如此講話。

婆婆講話我總不能假裝都沒聽見，但當我說出這些嚴厲的話之後，我也沒有比較開心，反而是良心愧疚；不好聽的話，就像是一把破壞已經不穩固關係的斧頭。面對習慣不開心、愛抱怨苦痛的婆婆，我不能隨其浮沉。

為了不讓自己後悔，我設定了第一步: 點頭即可，閉嘴尊重。不用非得弄個一清二楚婆婆講的話、搞清楚誰對誰錯才行；老人家有自己的邏輯，有自己的堅持，閉嘴就是尊重。

改善婆媳關係進階到第二步，就是要求自己只說正面話語。這第二步比第一步難很多，要我稱讚或肯定婆婆，舌頭像打結，無法如舌粲蓮花，說出好話。但學習任何新事物的一開始，不管是學騎腳踏車、溜直排輪、打球等，甚至要認識新朋友，不是都有一點點奇怪或尷尬，甚至有點冒險，是吧?

說不出好話，是正常現象，我接受了自己，但是「仁慈的話如同一束玫瑰，送給生者聽，價值遠大於致哀的十對罐頭花籃」，我硬著頭皮還是得展現行動力。一開始不貪多，每個月先在腦中打草稿，練習說一句「媽，妳這件衣服顏色很好看」、「媽，妳今天有化妝，很有精神」、「媽，妳學打的這個毛線，好厲害，手這麼巧，我都不會打毛線。」

我嘗試讓正面的話語，為婆媳關係帶來營養、帶來可以繼續相處下去的元氣。

本文發表於聯合報2021.0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