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幻象？彈性的陷阱？英國社會寫實電影導演肯洛區《抱歉我們錯過你了》

《抱歉我們錯過你了》是一部社會寫實電影，描述在非典勞動盛行的氣氛下，一個勞工家庭的故事。我作為經常協助勞工申訴的…算社工？或工運打工仔？當我在看《抱歉我們錯過你了》時，看不到一半就幾乎要跳起來，因為我覺得這些劇情簡直太貼切了！

電影劇情大概是這樣的：電影一開頭就是男主角瑞奇在面試一間快遞公司，但是這位看似老闆的男人卻告訴他：「你不是員工，你是自雇」「你不是為我們工作，你是合夥人」…聽起來這份工作可以擁有自己的事業，不用看老闆的臉色，很好啊！於是瑞奇很快就答應簽約，成為「加盟司機」。

因為瑞奇不是受雇，所以瑞奇必須自備生產工具，也就是貨車，而貨車他必須出錢買。於是瑞奇回家拜託老婆艾比賣車，讓他籌錢買貨車，但是作為看護工的艾比因為要跑很多客戶的家，需要用汽車代步才會有效率，因此艾比起初並不同意，但是瑞奇堅信他的這份新事業只要在初期多一點犧牲，很快就能賺大錢，於是艾比只好同意了。

瑞奇上工第一天，主管就交給他一台掃描器，會把所有貨物掃描進系統，以便追蹤貨物的位置；同事還遞給他一個寶特瓶，說是上廁所用的，瑞奇很不屑地丟到旁邊，認為他不會用到這種東西，不過他很快就會知道他錯了。

沒有汽車代步的艾比，只能依賴大眾交通工具，於是她的通勤時間變長了，無法即時回家照顧孩子，只能以電話交代。

他們的兒子賽巴正處於叛逆期，成天蹺課跟朋友到處塗鴉，夫妻倆常常接到學校通知，讓他們頭痛不已；女兒莉莎卻很懂事，媽媽不在家會自己吃飯，爸媽太疲累睡著了會幫忙收拾客廳、早上會叫哥哥起床，放假還會陪爸爸送貨，這天莉莎陪爸爸送貨，許多客戶看莉莎可愛，還給了小費。

有一天，瑞奇接到電話，說賽巴在學校打架，要家長到學校來，但是瑞奇找不到代班，只能趕緊送完貨以後再趕去學校。等到瑞奇趕去學校，但是校長已經離開了。賽巴被停學，艾比責怪瑞奇沒有親自來學校，於是瑞奇跟艾比吵了起來。

瑞奇因為家事而身心俱疲，決定向快遞公司請假五天，但是老闆告訴他：每個加盟司機都有各自的家庭問題，但公司客戶要的只是他們的送貨效率，瑞奇如果要請假，一天要付100鎊，還要自己找代班，於是瑞奇只好放棄休假，老闆順便說他違反規定帶女兒一起送貨，以後不能這樣。

瑞奇剛要回去上工，就接到警察局的電話。原來賽巴偷竊被抓到，家長一定要到警局，不然賽巴就會被告。這下瑞奇不得不丟下工作了，於是瑞奇不但被扣100鎊，還要付代班錢，又被記了一次警告。

瑞奇把賽巴從警局接回家，和賽巴一陣口角後，賽巴離家出走。隔天早上，瑞奇發現家裡的照片與他的貨車都被噴了噴漆，更糟的是，他的貨車鑰匙不見了，瑞奇認為是賽巴偷了鑰匙，於是在賽巴回家時打了賽巴，於是瑞奇被艾比趕出家門。到了深夜，莉莎呼喚瑞奇回家，並對瑞奇坦承是她偷了貨車鑰匙，因為她覺得家庭氣氛越來越不好，一切都是瑞奇這份新工作的錯，所以她以為只要她拿走貨車鑰匙，他們的家就會跟以前一樣。

瑞奇恢復上工後的某天，當瑞奇用寶特瓶小解時，一群流氓跑出來把瑞奇爆揍一頓，不但搶走貨物，連掃描器都打壞了。

艾比趕到醫院陪瑞奇，此時瑞奇接到快遞公司電話，說瑞奇要賠償兩本要運送的護照，共500鎊，還要賠償被打壞的掃描器1000鎊，如果瑞奇明天找不到代班，還要再被扣100鎊。艾比搶過電話，把公司痛罵了一頓。

但是隔天，儘管瑞奇傷勢嚴重，而且現在只有一隻眼睛看得見，瑞奇仍然不顧家人反對，執意要上工，因為他還欠了一堆債。在瑞奇這樣的身體狀況下，他勉強上工會發生什麼事呢？

故事就停在這裡。

「抱歉我們錯過你了」是快遞公司便條上的字樣，是用來對司機沒有和客戶遇上表達歉意，但是瑞奇錯過更多的，應該還是他的家庭與健康吧！

你會不會覺得很奇怪？瑞奇明明為快遞公司付出了那麼多工作時間，勞動強度又那麼強，為什麼快遞公司卻還說瑞奇不是他們的員工呢？瑞奇這樣真的是自雇或創業嗎？

首先我們要了解一件事：規避正式的雇傭關係，對雇主有很大的利益。因為法律對正式的雇傭關係有比較多規範，例如：雇主要為勞工保勞保、要支付全職薪水、最高工時有規範，超過要付加班費、勞工因工作受傷，雇主要付醫療費、雇主不能任意解僱勞工，解僱要付資遣費、女性勞工懷孕要給產假、育嬰假等等，更重要的是，法律還賦予正式勞工團結權，可以組織工會跟資方談條件。其實這些都是合理的，因為有句話說「我們要的是勞動力，來的卻是人」雇主需要勞工提供勞動力，但也要照顧勞工作為人的各種需求。今天就算是養一匹馬，馬也要吃草、也要蓋馬舍給牠住、要訓練牠工作、要順應馬的習性避免牠發飆、母馬懷孕了也要幫忙接生，不是嗎？

但是，如果雇主只想使用勞動力，卻不想對勞工負責任呢？雇主就會對勞工使用「自由」、「彈性」的假象。例如英國的零時契約（Zero-Hours），以及台灣的派遣、承攬等等。

零時契約指勞僱雙方並未在簽約時訂定最低工時；僱主可根據公司需求安排工作，勞工也不必然接受公司指派，但是在勞資權力不對等的情形下，往往讓勞工被極度剝削，所以英國總工會一直反對「零時契約」。

台灣可以相對照的例子就是承攬契約。

根據民法第490條規定：「稱承攬者，謂當事人約定，一方為他方完成一定之工作，他方俟工作完成，給付報酬之契約。」所以承攬是以勞務的成果作為給付內容，重點在於結果完成，至於中間的過程，定作人則不會過問。比較有名的例子，就是foodpanda、Uber Eats等外送平台與外送員的爭議事件。

因為外送員車禍事故的相關新聞頻傳，台灣政府部門開始嘗試定義外送平台業者與外送員之間的法律關係究竟是「僱傭」還是「承攬」？因為這牽涉到事故發生時的責任歸屬。外送平台都宣稱他們和外送員的關係是承攬關係，因為外送員是自己的老闆，可以自主彈性決定是否接案，而且外送員是自備機車，外送平台也不會幫外送員保勞保。

這和瑞奇所從事的快遞運輸業是不是很像呢？

而作為家庭看護的艾比其實也被嚴重地剝削，顯然也是非典勞動的受害者，我們從電影裡透露出來的訊息，可以約略歸納她的勞動條件：工時是早上七點半到晚上九點，共十三個小時半！零底薪、照家訪次數計酬、自己付交通費、即使客戶住得遠也要準時出現、多做也沒有加班費……是不是也很糟糕呢？

不過，目前台灣的法律對雇傭關係是採「實質認定」，也就是說，不管你跟老闆簽了什麼契約，只要你們的關係符合三個條件之一，就會被認定是雇傭關係：經濟的從屬性、組織的從屬性，以及最重要的：人格的從屬性。

經濟的從屬性是說，你不是為自己的營業利益而勞動，而是為公司的利益而勞動，所以公司提供生產工具，還會固定發薪水給你。電影裡的快遞公司就是為了規避「經濟的從屬性」，所以才把「工資」講成了「服務費」，還要瑞奇自己買貨車。

組織的從屬性是說，你被納入了公司的生產組織體系裡。也就是說，你需要和公司的同事分工合作、做事需要跟主管報告。電影裡，某次出發前，一名司機因為在路上發生意外，所以當天無法上工，也找不到同事代班，老闆就直接把他賺錢的路線換給了瑞奇，所以老闆擁有調度所有司機路線的權力，而司機之間也要互相協調路線、甚至代班。此外，電影裡的司機們上工時都穿公司制服，也象徵了他們從屬於同一個組織。

人格的從屬性是說，你必須接受公司的指揮監督，也要接受公司的懲戒。電影裡，瑞奇屢次請假都遭到老闆拒絕，還被罰錢、記警告，還不讓他帶女兒一起上工，完全無法自主。而那把掃描槍，更是瑞奇對公司有「人格的從屬性」的明證，因為那把掃描槍會追蹤瑞奇的位置、監控他的行動。

也因為這些從屬性原則的認定，到目前為止，外送平台業者與外送員的關係仍被勞動部認定為雇傭關係。而平台業者也在修改契約，想要向承攬契約靠近。

所以，如果你也在工作上遇到老闆不承認你是他的員工，只要你們的關係符合我剛才所說的從屬性原則之一，就可以向各地勞動局申訴囉！

這部電影的導演肯洛區是英國有名的左翼導演，過去的作品包括《麵包與玫瑰》、《吹動大麥的風》、《我是布來克》等等，內容關注底層人民的生活，被譽為英國電影的良心。如果大家有興趣的話，我也想跟大家多多分享他的作品，希望大家會喜歡喔！

影片版點這裡：https://youtu.be/oWVSBWgQCl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