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8-27|閱讀時間 ‧ 約 13 分鐘

人間清醒是什麼樣子1

    某一回,我突然問同桌:「你說要是這些積分代表我們的壽命,積分清空,人就沒了,是不是就變得恐怖了?」

    同桌吐槽我的惡趣味,但彈幕裏卻在興致勃勃地討論着我的腦洞。

    「我覺得姜秋雨這個想法好有意思,能不能給節目組提個建議,讓兩個小世界聯動,進行類似的比賽,誰輸了誰就死。」

    「我也覺得很有意思哎,反正NPC不會真的嗝屁!」

    「繆川和姜秋雨的粉絲不是一直在爭天才人設嗎,不如就讓他們兩個PK!」

    這條彈幕引起了衆多附和。

    「收視率第一第二之間的比賽,贏者生,輸者死,聽起來就很刺激。」

    「哈哈哈我正愁有錢沒地兒花呢,我要去給節目組打錢了,我就要看這個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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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開始的想法很簡單,對唯利是圖的節目組來說,NPC只是他們賺錢的工具。

    但凡有一個觀衆下了血本,比賽就一定會舉行。

    果不其然,第二天,當我在電腦上查資料時,突然蹦出來一個彈窗,邀請我參加一場比賽。

    彈窗上只有兩個按鈕:參加比賽、高興地參加比賽。

    我猜另一邊的繆川也一樣。

    無數的觀衆湧入我的小世界,都想看看這場用生命做籌碼的比賽。

    彈幕快速滾動着。

    「突然覺得繆川和姜秋雨也挺可憐的,他們根本不知道這場比賽意味着什麼。」

    「巴黎聖母院是你開的嗎?NPC有什麼好可憐的。」

    比賽形式很簡單,跟我玩的那臺遊戲機規則大致相同,只不過PK內容改成了各種類型的題目。

    而我們每次下押的積分,也必須經過對方同意。

    誰的積分先歸零,生命也就歸零。

    比賽開始,第一輪由我決定押多少積分。

    我輸入了一箇中規中矩的數字,繆川很快點了同意。

    然而答題錯誤,我一下失去了這些分值。

    第二輪輪到繆川押積分,他也輸入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數字。

    但他答題正確,系統又從我這裏扣除了相應的積分。

    不過兩局,我們已相差幾十分。

    我的彈幕裏,粉絲明顯急了。

    「這不是普通的比賽,寶貝你打起精神來啊!」

    然而繆川的粉絲就像翻身農奴把歌唱一樣,得意得不得了。

    「別嗷嗷了,她又聽不見,姜秋雨之前肯定是走了狗屎運,現在運氣沒了,等着輸吧。」

    而我的表現就像印證了他們的話一樣,又接連答錯兩次。

    繆川和我的比分,已經拉開到140:60。

    彈幕裏的路人都疑惑了。

    「姜秋雨怎麼這麼拉了?」

    下一輪,繆川再次答對,我們的比分變成15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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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輪到我的時候,我直接選擇了押50分。

    有前面幾局我的慘敗做鋪墊,繆川很快點了同意。

    彈幕裏已經開始爲我點蠟。

    「姜秋雨完了,都不知道她在搞什麼。」

    「只能曇花一現了,真可惜。」

    ——但這一回,我答對了。

    我們倆的比分,立即變成了100:100。

    繆川的粉絲氣急敗壞,罵我:「瞎貓碰上死耗子,等着吧,下一輪就把你按在地上摩擦!」

    然而沒有下一輪了。

    因爲我快速按下了「決一死戰」按鈕。

    這是這場遊戲的另一個規則:但凡有人主動按下「決一死戰」,所有的積分都會被當作賭注。

    答題模式也會變成連答,由兩人輪流答題。

    如果按下按鈕的人先答錯,那所有積分都會被清空。

    但如果是另外一個人先答錯,那按下按鈕的人就可以獲得雙倍積分。

    繆川剛輸了一個大頭,迫不及待地想賺回來,立馬點了同意。

    所有人都在爲我惋惜,本以爲勢均力敵的比賽,在目前看來,似乎成了繆川單方面碾壓我。

    「姜秋雨今天什麼狀態啊?她算是完了。」

    「唉,不看了,剛粉上她,難受死了……」

    我聽着衆說紛紜的聲音,淡定地和繆川輪流答題。

    彈幕裏很快有人發現不對勁。

    「姜秋雨狀態怎麼突然變好了,她已經連答對3題了。」

    「我靠,她剛纔不會是在演給繆川看,讓他放鬆警惕吧?」

    繆川的粉絲也意識到不對勁了,嚎叫着讓他注意一點。

    「別嗷嗷了,他又聽不見。」

    而我勾脣笑了笑。

    現在才發現,晚了。

    新的一輪裏,繆川不幸答錯了。

    轉眼間,所有積分都被清零。

    而下一秒,我被彈出了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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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繆川的粉絲氣急敗壞地辱罵我,而我的粉絲卻歡天喜地。

    「啊,姜秋雨登頂了!」

    「第一了第一了!」

    「我們第一了!」

    除了繆川的真愛粉在哭天搶地,大多數人都在彈幕裏恭喜我。

    「那回到現實世界的名額應該是姜秋雨的了吧?」

    「我早就覺得100個人,只有姜秋雨有資格來到現實世界,因爲她的利用價值最大。」

    「我也覺得,其他人都是可替代的,只有她是無可替代的。」

    「嗚嗚,寶貝快點來到媽媽面前吧,讓我花多少錢我都願意!」

    「走走走,大家快去催節目組兌現承諾!」

    ……

    我的心裏有無限感慨,卻不能顯露分毫。

    終於要離開這裏了……

    離開永無止境的循環,和任人擺弄的生活了!

    然而彈幕裏歡天喜地的氣氛沒多久,忽然急轉直下。

    「狗比節目組剛發了通知,你們看到沒?說名額人選的確定時間是今天早上8點……」

    「什麼?」

    「也就是說,現在登頂也沒用了,那時的第一是繆川!」

    一石激起千層浪。

    「?」

    「?」

    所有人都瘋狂地辱罵節目組,我也愣住了,這是我萬萬沒料到的發展。

    很快,有理智的人反應過來。

    「節目組事先沒說,這根本不能作數!有本事現在搞個投票,看誰票數多!」

    「我怎麼覺得,節目組這是臨時決定,爲的就是永遠把姜秋雨困在這裏啊?」

    我的心裏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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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理說,這麼重大的事情,節目組理應提前說明截止時間。

    而現在臨時發聲明,難道真如那條彈幕所言,就爲了專門防着我?

    可是爲什麼呢?

    「我不管,我不同意這個結果,明明姜秋雨現在纔是第一!」

    「長眼的人都知道繆川和姜秋雨誰更厲害,節目組是不是有毛病?」

    羣情激憤下,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節目組。

    一天一夜後,節目組終於鬆了口。

    「被罵怕了吧?什麼玩意,還想暗箱操作!」

    「應該不是被罵怕,節目組從來不要臉,我聽小道消息說,是『上面』覺得姜秋雨在小世界裏創造的奇蹟太不可思議,想加以利用。」

    「?」

    「我知道一點內幕,確實不是節目組決定的,是有人給他們施壓了……」

    「不管了不管了,殊途同歸!準備迎接我的寶貝了!」

    儘管無法預料現實世界裏,等待我的會是什麼……

    但我知道,未知的一切除了帶給我些許迷茫,更多的是希望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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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

    當我又一次睡醒睜開眼的時候,再次出現在一個圓柱形的牢籠裏。

    這回,我沒有驚慌失措,而是淡定地伸出手,觸摸着那道透明的壁壘。

    轉眼間,它轉爲血紅,發出警報。

    一個穿着白大褂的女人聞聲,淡淡地轉過頭,平靜地注視着我。

    許久後,她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好久不見,秋雨。」

    似是一聲嘆息。

    我的腦海裏似乎閃過了許多畫面,卻又轉瞬即逝。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心跳得如此之快,可身體卻下意識地戒備。

    「你是誰?」

    她指了指自己的銘牌,我的視線跟着落在上面:Harbor。

    這就是當初幾個工作人員口中,要把沒有利用價值的我銷燬的博士。

    我咬牙看着她,她卻若無其事地貼近圓柱,隔着紅色瀰漫的牢籠跟我對視。

    「真沒想到,最後呼聲最高的居然是你。」

    我越發警惕,緊緊攥着手。

    「你最好不要出爾反爾,我在小世界的很多地方留下了暗號,如果你不兌現承諾,三天之後你一定會後悔。」

    女人愣了一下:「他們是不是忘了將你格式化……」

    「你別管這些,你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要麼放我出去,要麼三天後,所有人都會知道這是個騙局,而你就是個詐騙犯。」

    「你到底在小世界裏做了什麼?」

    我冷冷盯着她:「我什麼都能做出來。」

    女人看着我,眼神晦暗。

    然而幾秒後,她忽然嘲弄地笑了笑,緩緩摘下口罩。

    ——我竟看到了一張與自己十分相似的臉。

    「秋雨啊,你還真是一點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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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剎那間,所有的記憶像暴風雨一樣席捲而過。

    我頭痛欲裂,下意識地跪坐在地上。

    劇烈的疼痛幾乎讓我痙攣。

    我想起來了!

    我根本就不是什麼NPC。

    我是活生生的人啊!

    而面前的這個女人,是我的母親姜寒。

    「看樣子記起來了?」姜寒長嘆一口氣,「你的大腦就是奇怪,不管怎麼壓制記憶,當看到最熟悉的人時,還是會被刺激着想起一切。」

    我目眥欲裂地看着她。

    「你就是個瘋子!」

    姜寒垂眸看我,似乎若有所思。

    而我則陷在回憶的苦海里,幾乎喘不過氣。

    很久之前,我還很小的時候,姜寒已經是一名享譽盛名的腦科學家了。

    她極度熱愛研究,幾乎到了癡迷的程度。

    爲此,父親跟她離了婚。

    她幾乎不怎麼管我,但也許受到她的遺傳,我從小就異常聰明,沒怎麼讓她費過神,很順利地成長爲了「別人家的小孩」。

    然而我剛上大學沒多久,突然出了一場意外,陷入昏迷之中。

    我不能說話不能動,卻有着些許意識。

    我知道醫生告訴姜寒:「悉心照顧,她應該很快就會醒來。」

    也知道姜寒滿不在乎,比起照顧我,她更願意泡在實驗室裏。

    但我沒想到,她居然將我推回了家,說要親自照顧我。

    我受寵若驚,然而就在那天,她爲我做了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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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缸中之腦」的實驗般。

    她將我養在一個能維持腦存活的營養液中,用計算機不斷地向我的神經末梢傳送信息。

    我成爲了她最好的實驗體。

    姜寒抹除了我真實的記憶,爲我構建了一個個虛假的世界,讓我的意識穿梭其中。

    再後來,她的兩位同事得知了這件事,一切都開始朝不可控的方向發展。

    第一個想到將這種幻覺直播的是誰我已不得而知,但當大量的財富湧入時,所有人都被鬼迷了心竅。

    他們開始尋找更多的大腦。

    就在這時,姜寒又發現,剛死之人還會有8分鐘左右的意識。

    及時進行刺激,仍能滿足實驗條件。

    於是這些表面上衣冠楚楚的專家大牛,前腳剛一臉沉重地宣告患者的死訊,下一秒就將他們變成了實驗對象。

    姜寒很快辭職了,這些完美的實驗體,夠她進行一輩子的實驗了。

    再加上源源不斷的財富,這就是她夢想中的生活。

    她毫不猶豫地將我的意識送入小世界,經歷各種苦難。

    還要特別叮囑其他人:「這個實驗體很聰明,我擔心她在小世界中反應過來,意識到問題,所以必須壓制她的智力。」

    於是她翻雲覆雨,一次又一次將我虐得遍體鱗傷。

    直到現在,姜寒還在跟我打着商量。

    「你知道媽媽這輩子追求的是什麼,對嗎?」

    我紅着眼不說話。

    「況且這些人已經死了,我讓他們的大腦存活,是給他們延續生命的機會,這樣不好嗎?」

    26

    姜寒第一次對我說這麼長的話,卻是在爲我洗腦。

    「那我呢?我根本就沒有死!因爲你的自私,我平白無故遭受了多少痛苦!」

    「我很抱歉,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姜寒注視着我:「秋雨,我完全可以現在就銷燬你的意識,但我沒有,因爲你是我的女兒,所以我在跟你商量。」

    「只要你答應不泄露這個祕密,我現在就可以放你出來。」

    我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你以爲我還是那個被你壓制的傻子嗎?你不銷燬我的意識,不是因爲不想,而是因爲不敢!」

    因爲讓我回到現實世界根本不是她決定的,她得交差。

    「你也沒辦法再篡改我的記憶。」

    因爲只要我看到熟悉的人和東西,就會被刺激着一次次想起一切,她動不了手腳了。

    「你現在不是在跟我商量,是單方面求我。」

    姜寒沉默了很久。

    而我執拗地和她對峙着。

    許久之後,她輕聲說了一句:「媽媽求你。」

    多可笑,這個時候,她纔想起自己是我的母親。

    我抹乾眼淚:「先讓我出去。」

    姜寒眼神複雜地看着我:「秋雨,你不要怪我,我一直把你的身體在休眠艙裏保存着,我是想讓你回來的。」

    我沒有說話,只是又想起了那句:「Harbor博士說了,要是再賠本,就把你徹底銷燬……」

    哪個是真實的她,我已經不想再猜。

    27

    回到現實世界後,我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依舊是姜寒。

    她坐在我牀邊,此刻倒真的像一位合格的母親,關切地問我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但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催促她停止所有的直播。

    「那些人本該入土爲安的,你沒有資格自作主張,一次又一次地讓他們陷在循環裏。不要再說你在延長他們的生命了,我不想聽。」

    「唉,秋雨你想想,這些人碌碌無爲一生,但我給了他們受人矚目的機會,給了他們花團錦簇的人生。他們明明很享受。」

    「那是因爲他們不知情,你去做個問卷,問問大家願不願意死後都得不到安息!」

    我越說越氣:「如果讓你取代我的位置,成爲這其中的一員,活在虛假的世界裏,你享受嗎?」

    姜寒再次沉默着。

    她知道不可能再勸動我,只是站起身,用極其哀傷的表情看着我。

    「媽媽這輩子汲汲所求的,如果連你也不明白,還有誰能明白?」

    我冷笑着:「你不配當我媽!不要再自我感動了,你這個魔鬼。」

    她又問我,到底在小世界裏留下了什麼暗號。

    「根本沒有任何暗號,只是用來算計你,因爲你習慣了算計別人,所以你相信了,不是嗎?」

    姜寒的面色慘白。

    28

    我知道姜寒不會主動摧毀這個龐大的利益集團,於是主動站了出來。

    得知裏面的NPC都是真人後,所有觀衆都震驚了。

    網上吵得天翻地覆,涉及到道德人倫問題,這條灰色產業鏈很快被剷除了。

    轟動一時的節目,也在此刻拉上了大幕。

    然而不管在哪裏,總有無數節目組想喫人血饅頭,他們給我寄來了數不清的節目邀請函。

    但我全都拒絕了。

    我討厭再活在別人的視線裏。

    討厭那些虛僞的、需要表演的人生。

    但我託一位記者朋友幫我發佈了一篇長長的文章。

    在文章最後,我告訴所有人,永遠不要想着掌控別人的人生。

    「你怎麼知道自己不是『缸中之腦』,也在被別人操縱着人生呢?」

    ……

    生活逐漸平靜下來後,我常常站在窗邊遠眺。

    然而時不時,我總會有種錯覺。

    對面大樓排列整齊的窗戶,在我眼中,就像一個個反光的攝像頭。

    有風吹來,我又有些恍惚。

    誰能確定我們所以爲的「現實世界」,就沒有另外的上帝視角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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