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寫作練習Day26-極短篇-靈堂

時序雖已進入立秋，但天氣還是悶熱到像是把整個靈堂都放在熔爐裡，葬儀社送來的紙金磚塔底座早就因為連日的午後對流雨被淋得軟爛，勉強拿幾個磚頭墊著，再用塑膠袋包著磚頭，以防吸水後的紅磚像海綿似的將雨水不斷用毛細現象渡濕紙塔。十幾個黑衣人坐在靈堂外的棚子下邊摺元寶邊聊天，旁邊還蹲著一群中年男子一邊抽菸一邊討論著颱風登陸前要怎麼固定整個棚子，但四台工業用電扇的噪音吵得他們不得不用吼叫的方式才能聽見對方說話，所以大多數時候他們都保持安靜，皺著眉頭忍耐熱氣一波波地襲來，心裡計算著時間，每天到靈堂露個面後就算任務完成，各自有各自「必須」完成的事情要做「不得不」離開，反正守靈的事已經安排好，每天都有兩房的孫輩會來報到，不用這些子女輩的 中年人擔心。

翹著腳坐在長桌左側的阿朋是家裡的老五，他藉口自己以前在工作時發生了意外導致右手食指的第一節截肢，所以沒辦法幫忙摺元寶，但他邊摳著腳縫邊有一句沒一句的念道：「我大兒子最近工作很忙，下個月就要升職了，常常都工作到十一點才回家...」他一邊說一邊觀察對面的幾個孫子輩要叫他叔叔的男女，但這些人並沒有搭話，因為誰都知道他除了炫耀自己的兒子很有成就之外就是在想辦法甩鍋自己這房需要守靈的責任，誰都不想為此多排一天假，因為這場喪禮要持續一個多月，每個人都把喪假和特休全都用上，沒有誰不需要工作錢就會從天而降，他們彼此互相看了一眼後心裡都有一些想法，卻沒有任何一個人理會眼前這個老頭。

「各位叔叔伯伯，大家要記得明天晚上八點半要做三七，最好是要在八點左右先回來集合，住遠一點的孫子輩要早一點出門才不會塞車喔！」葬儀社的負責人員剛好是他們的親戚，而且就住在隔壁幾間而已，平常沒什麼聯絡甚至不會特別打招呼的親戚們此刻卻莫名親切的互相交流，葬禮或許是人類最直接的社交方式。

男人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墓地和風水，沒有注意到天空的烏雲悄悄地聚集在頭頂，此時突然「唰！」的一聲下起傾盆大雨，他們趕緊將刁在嘴上的菸吐掉，整群都跑進雨棚裡躲雨，這時有人發現雨水順著排水線全部都打在靠近靈堂門口的雨棚柱子上，濺在旁邊的幾個紙磚塔上，「金磚塔！」他大喊，那幾個老頭才回過神來手忙腳亂的搬磚塔，有的人移動底層墊高的紅磚，有的人抱起磚塔往雨棚的中間靠攏，雨棚外的「獅豹雨」將大家困住，一時之間誰也走不了。

也是在這樣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中，他們失去了整個家族最核心的人物---母親。雖然早已有心理準備，畢竟這一年來母親進進出出急診室的頻率越來越高，甚至一度罹患主動脈剝離，但因母親已高齡九十八歲，沒有任何子女願意承受讓她麻醉開刀的風險，於是選擇藥物治療的方式，連醫生都說這樣的狀況很有風險隨時會離開，但母親硬是挺過危險期，只是終究是沒辦法改變自然衰老的事實，在安養中心住沒幾個月之後在一場大雨後離開，趕往安養中心的子女們只能匆忙地看母親最後一面之後便被請離，連哭都不被允許，他們的眼淚也在回程路上碰到第二波短暫雨時跟著雨水一起落盡。

天空漸漸變清澈，雨水不再那麼猖狂，從回憶中被自己的眼淚拉回現實的老么阿旺淡淡說了一句：「好入來予阿母拈香。」眾人才發現靈堂內的香在剛剛一陣混亂的過程中燒到快見底，七八個兄弟魚貫而入，一人一柱香拿在手上，眼眶周圍不知是淚水還是剛才濺在臉上的雨水，嘴裡念念有詞，卻沒有任何一個人發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