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視內心的那一盞燈

    什麼是家？腦海中總是記得詩人萬志為所寫的新詩〈家〉，其中一段為：「不論飛越了天涯或走過了海角／只要輕輕回頭／永遠有一盞燈／在一扇門後／只因他有一個很美的名字／就有了海的寬柔」。第一次看見這幅畫作時，畫中那駐足凝視的身影對應著發黃燈火裡的建築，讓人百感交集，一時之間卻又說不出內在的感受。然而，反覆觀看之下，焦點反而轉移到月光，月色的朦朧，像是為整幅圖畫創造了極為不同的氛圍。在那夜晚降臨、明月升起的時刻，那是一種溫柔、那卻也是一種寂寞。

什麼是家？也許對有些人來說，那是一個讓人留戀的地方，那是一個讓人不捨離開的避風港。然而，即便如此情深，卻仍然鮮少在拉開距離之外，好好地端詳與感受那原所認定的必然與永恆。常常是在變動之後、在離家的時刻，才愕然發現內心的依戀與在乎。在那過程中，凝視像是一種確認，像是一種勇敢，想要牢牢地記住內心的那一片溫柔，想要藉此讓自己更能無畏地跨出成長的步伐。然而即便如此，那原以為的相信與輕盈，卻每每在不經意時，困在那踟躅的行影中。原來內心的眷戀如此之深，原來自己沒有如自己所以為的勇敢。於是乎，那彷彿得要刻意地告誡自己，提醒自己，遠離是一種另類的歸返，而家永遠是歸返的源頭。而也唯有在夜深人靜之時，那偷偷的思念趕走了勇敢的應然，眼角的淚水溫潤著遊子的膽怯與不安。關於家、關於凝視，成了當下的依存與必然。

什麼是家？也許對有些人來說，那是讓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但是那逃離的背後，卻仍藏著說不出口的情緒與心事。那心傷的步伐，更是每每夾帶著不願意去承認的失望。凝視，同樣是一種確認，同樣是一種勇敢，然而那背後卻是告誡自己出走的必然，那背後竟是形成灑脫的底蘊。甚至，那還藏著關於尋覓的心願。只是外表的倔強與內心的恐懼所形成的矛盾與不安，把那樣的想望藏得很深、很深。只有在夜晚孤獨的時刻，在月光的溫柔之下，才可能悄悄地、偷偷地浮現著。關於家、關於凝視，竟然成為一種偷渡，關於遇見，也關於自己。

這幅畫是被譽為「月光畫家」的約翰・阿金森・格林沙（John Arkinson Grimshaw）的作品。這位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藝術家，以描繪夜間城市景觀而聞名。他融合了攝影與繪畫的技術，補足了因為自學而有所不足的透視技法，雖然引起了他人的質疑，但是在光影的呈現上依舊有其獨到之處。尤其是在月色的細膩色調中，每每牽引出觀者強烈的情感反應。

「The Old Hall under moonlight」是這幅畫的名稱。格林沙的畫作之中，除了月光與城市景觀，最特別的是裡頭的人物，或是單人、或是雙人，那人物在原本寫實風格的畫作之中，著實有畫龍點睛之妙。也因為人物的出現，像是給予更大投射的空間，每每更能夠撩撥觀者的情緒，再加上月色所賦予的溫柔感，有時得以融化原本的堅實的心理防衛，遂也給予更多遇見己身情感的可能。

什麼是家？門後的那一盞燈，透過極其隱微的絲線，連著內心深處。而朦朧的月光，或許無法讓人看清城市的影像，卻恰恰能照見那原本怎也不可能被看見的牽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