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筆記】廚房

吉本芭娜娜的作品一直是我同溫層友們的推薦讀物，其中被推薦次數最多的就是這本，就算只閱讀幾段也會被其愁苦氛圍吸引。從以前接觸到現在，日本文學的美總能讓我從日常或細微之處受到感動，就像一生中走過數百次返家的路，某天突然發現路邊石縫長出從未見過的小花。日本文學之於我，是能從寂寥空虛到無邊無際的人生中，重新感受強烈生命力衝擊的類別。第一次讀完整本吉本芭娜娜的作品，被難以言喻的感動包圍，既哀戚又療癒，轉瞬間才意識到這便是人生。

《廚房》一書共三篇，分別為〈廚房〉、〈滿月〉，以及〈月影〉，第一、二篇的〈廚房〉與〈滿月〉劇情可接續，〈月影〉則為獨立篇章。雖然〈月影〉收錄於第三篇，但相對於另外兩篇，其實是較早完成的作品。就讀大學期間，吉本芭娜娜便開始創作，畢業時以〈月影〉獲得藝術學院院長獎。此後出版的〈廚房〉成為她人生的代表作，以細膩寫法與獨特的悲涼感為大眾熟知。此三篇敘述身邊重要的人去世後，主角們如何在被悲傷洪流淹沒之際，重新找回生活的步調，以及逐漸釋懷的過程。三篇主角皆為青少年，本該浪漫到無法無天的歲月，卻被死亡的孤寂感困住。寫的是死亡，通篇其實起伏不大，讀者們不會跟著主角經歷大喜大悲，卻能在他們舉手投足間感受內心最深處的淒涼，因為習慣與行為真實到無法掩飾悲傷，即便他們非常努力不流露出來。

- 真正想獨立生活的人，最好養點什麼東西。比方說小孩啦、盆栽啦。這樣的話就會明白自己的侷限在哪裡
這段話是我最喜歡的角色惠理子說的，當她漫不經心地與他人聊天，卻能從內容隱隱約約讀出人生道理時，是我覺得她最有魅力的時刻。惠理子初登場時，身分是雄一的母親，渾身散發的迷人風采，讓人難以相信其實是男兒身。惠理子痛失妻子後，將照顧雄一的責任一肩扛起，不知不覺間成為了既是父親抑是母親的角色。

少年小樹之歌中有這麼一句話：「生命的終結是一件自然的事，因為有死亡才有新生」，我認為恰好為惠理子喪妻後的生命轉折做了最佳註解。與失去枕邊人的痛苦搏鬥，惠理子堅強挺過後，不知不覺長成更美麗的樣子。「當一個女人也不容易呢」她突然對美影說出這句話時，像是在提點她，也像對走過艱辛之路的自己說。不管養育的是什麼，動物也好、植物也罷，過程中並非憑藉一股幹勁就足夠。人類以熱忱面對與自己相對的另一個生命，往往會在路途上逐漸消磨。但也能因此更接近自己，熟知能力的極限並非妄自菲薄，而是能以一個更從容的樣貌養育那個生命。

我想我會這麼喜歡惠理子的原因，大概是即便篇幅不多，也能從一字一句感受她歷經風霜也依然優雅的人生。

- 所謂幸福，就是可以盡量不用去感到自己其實孓然一身
從第一篇開始，就能感受「廚房」對於美影人生的重量。她深愛著廚房的一切，不管是哪戶人家或哪種樣式。在踏入雄一家時，她先觀察了廚房的位置與內部構造。在老家時，比起房間，冰箱運轉的聲音更能讓她在失去祖母的夜晚入眠。或許因為如此，她因緣際會成為廚師助理。練習過程中，美影不對失敗的料理感到絕望，或者說能在失敗後快速地重新振作。廚房就像美影的防空洞一樣，她在之中找到活著的感覺。

成為廚師助理後，美影會遇到許多來上廚藝課的富家太太。人總是無法停止比較的焦慮，尤其是拿自身的狀況與接觸到的世界相比。誰都渴望著比現在更明朗、更光鮮亮麗、更從容不迫的狀態，美影也是如此。那些來上課的人與美影自己，在心態上就有巨大差異，是無論此刻多麼努力也爬不上的高牆。美影也有過溫馨人生的幻想，但她無法比較哪一種更好。某個夏天成為廚師助理後的美影，即便在廚房受傷也從沒洩氣過。每天都為了鑽研更好的食譜而感到幸福，這樣的幸福會比那些富家太太臉上的笑容差勁嗎？這世界上沒有標準答案。

所謂幸福，就是可以盡量不用去感到自己其實孓然一身。美影在做菜時得到了成就感，她擁有廚房的陪伴便勝過一切。

- 有些人會重逢，也有些人今生無緣再會，有人不知不覺遠去，也有人只是錯身而過
這段出自第三篇〈月影〉，也是我讀完覺得三篇中畫面最冷色調的一篇。雖然整體畫面呈現冷色調，但結局卻讓我心底暖洋洋。此篇故事的主角五月，因一次意外事故後失去了男友阿等。五月每天透過晨跑來消耗體力與避免噩夢，即使知道心底的缺口不會因此被整平，她也只能透過這種方式讓自己在沒有阿等的世界活過每一天。以一種若有似無的方式，用行程塞滿每一天，除了思念阿等以外，沒有一件事她打從心底真正想做。

生活一直維持這種狀態，直至她遇見了站在橋邊的有麗。有麗的神祕不僅在氣質中展現，也透過她的話語與行為傳遞。她的出現突然，卻不會讓五月感到排斥。彷彿大富翁遊戲一樣，五月走到了這裡，就注定遇見有麗，她自然的接收有麗提供的訊息，即便深不可測。約定的日子到來那天，五月聽從有麗指示站在橋邊，便在奇妙的時刻見到了站在橋另外一面的阿等。五月知道阿等終會離開，她的遺憾不過是沒能與阿等好好說最後一句再見。兩人相互揮手，一次又一次直至橋對面的阿等身影消逝。此刻的五月，與來時的五月大相逕庭。她能明白與接納阿等的遠去，知道此生無法再相遇，但與阿等相處的每一刻都很幸福。

緣分是自然而然發生的，有些人會陪自己走好長一段路才離開，而有些人會倏地遠去。道別一直是很難的課題，好好的一起生活，才能好好說再見。突然想起在林婉瑜的詩集中看過：「相遇時，做彼此生命中的好人」這段，好好的珍惜並擁抱現在，然後在斷開的緣分面前少一點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