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1-06|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大武山下》一一塵中見

已經忘記了什麼契機讓我認為自己是個喜歡寫文章的人。

中學時代開始,寫作便是個理性思考的結果,每一個體裁有各自的得分方法,評分準則在功課的第一頁已經詳細列明,大致上所有文章的中心思想一定要足夠鮮明,最好做到不落俗套的首尾呼應。抒情文章要有一個好起首,中間的段落多用修辭手法在評分員手上得分,可以的話嘗試加入一個具有象徵意義的物件、人物或話語貫穿全文,如果直接重複象徵就感覺太別有用心,所以最好是用不同方式重複形容象徵物,如此一來文章環環緊扣,只要當天沒有忽然心血來潮想直接挑戰我手寫我心,不要離題,大致上成績都不錯。

後來文字的意義變成在日記裡記下的少女心事,再後來演繹成送到男朋友手中的綿綿情話,後來送到男朋友手中的是句句擲地有聲的議論文,辯論諸如男女朋友之間應吃醋多少,和異性之間應否主動避嫌隔離之類的議題,再後來直接論述為什麼我們的人生軌跡不一樣。發現自己原來也不是那麼能言善辯,還是喜歡我手寫我心,結果都成為一段段喃喃沒有什麼具體意義。

最近幾年越發覺得自己沒有想清楚,生命的方方面面都沒有想清楚,找不到也說不出自己心之所向,沒有目標所以也沒有動力,沒有在乎的所以也沒有什麼獲得。起初還自我滿足地解釋著,以為自己很清楚的過去三十年的短暫人生,但原來解釋得到過去不等同於明白未來,於是繼續在漩渦裏隨波逐流。

帶著對人生的疑問繼續抱恙生活,結果是週期性的懷疑自己,解藥是閱讀,因為我知道世界上不明白自己人生的人絕不僅僅我一人。可惜藥大多不是萬能,有些人偏愛幸福傷風素,我卻只有必理痛能醫。

上個月和朋友到土耳其旅遊,計上倫敦到伊斯坦堡,往來卡帕多奇亞的機程,足足有10小時的閱讀時間,翻看著Kindle選了龍應台的首部長篇小說《大武山下》。雖然沒有像天龍八部那樣的英雄情懷,但那些細碎的情懷堆積起來,居然也讓我淚流滿面。

小說講述迷茫失落的女作家得到師父的指引,從香港大嶼山跑到台灣大武山下生活,師父要她在大武山生活兩年,要她真正的看見。龍先生幾年前為了照顧母親搬到了屏東生活,《大武山下》裏的描述將屏東小鎮的風土人情無遺呈現,關於廟和迷信,關於原住民,關於人情味,關於農舍生活,關於山,關於植物和動物。這樣的小說很有趣,故事情節發展沒有出乎意料,380頁的文章,那個十五歲小女孩在150頁才真正出演,沒有要牽動讀者情緒的動機,平實描寫大武山下生活,訴說生活的人面對生活的痛和快。那個十五歲的小女孩,比起主角更像是一個媒介,一個讓作者用另一個單純透徹的身分訴說的機會。

我很喜歡龍應台,她像是生命的前輩,總在想她這些關於人類的思考,關於人文精神的理解,到底是從何以來。週期性懷疑自己的時候,翻一翻龍先生的作品,雖不能藥到病除,總可以獲得些慰藉。

想不通自己人生的優先次序,因為沒有任何想法,做出任何決定都很困難,於是被困在思考中走不出來,我似乎什麼都想要,但又什麼都不想要。根本就是第一章描述的情況,地圖上找不到自己可以歸屬的角落,所以渴望追求一次又一次的揮手,一次又一次的告別,我也,永遠是那個離開的人。羨慕著身邊認真熱切生活的人,他們怎麼可以這麼確信地生活,而我怎麼總是無辦法好好回答我想要去哪裡,身心脫臼又無處安放。

小說裏的師父說關於身心不安頓,疲憊,是因為我把自我放得太大了,因為我只看見自己的一種存在。這個世界上不只人類一種存在,所以要看見,要讓自己像敞開的窗門一樣,讓風穿透盈溢自己的內心。沒有偉大到看見世界所有的存在,但關於把自我放得太大,像是一個不期而遇的提醒,一句突然讓我反省了自己的掙扎。一直執著於自己想要什麼,似乎忽略了與我共同生活的其他生命,如果考量中不再執著於自己,是不是就會有生命在合適的時候告訴我答案。又有時候我很極端地想像如果不是全情投入一件事,我便什麼都做不成,但越來越多跡象告訴我,不需要成為那個世界之最,你是你什麼都做不成極致,但你也是你什麼也做到過了。在接受生存平凡渺小和用力發光發熱之間拿捏自己,是要將自己縮小摁扁,看到其他存在,同時看見自己。

在小說裏的說法是,世界的所有,四十六億年前的星光激冷和四十六分鐘前的冰山崩塌、五十年前的纏綿懸念和此時此刻的牽掛離捨,無非塵埃,一一走向灰冷、燈滅、念斷、塵絕。可是,有光的時候,為什麼不在塵中一一看見:熱著的就是火,亮著的就是光,念著的就是愛。雖是微塵,塵中一一見法界。

今天是十一月五日篝火之日,窗外的煙火不同噴發,是火,是光。

分享至
成為作者繼續創作的動力吧!
© 2024 vocus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