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看著新聞底下的時間，才發現原來已經是凌晨十二點三十分，貝蒂妮被自己的夢境嚇醒後，決定趕緊去洗澡，好應付明天的工作。

打開蓮蓬頭讓強烈的水柱噴出，水流順著身體流下，再塗抹上最喜歡的木質調香氛肥皂，希望能藉由最愛的味道沖洗掉一整天的煩惱。

「維特？他是誰？夢裡面的女生為什麼也叫做貝蒂妮？夢裡的貝蒂妮是我嗎？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境？」貝蒂妮舉著蓮蓬頭，隨意的沖洗沾滿泡泡的頭髮和身體。

「如果她是我，那維特會是現實中的誰呢？我認識這個人嗎？好奇怪喔……。」

「啊！好燙！」熱水隨著使用時間而溫度越來越高，被燙到的貝蒂妮終於回過神。

「算了！反正就只是一個夢境而已，根本沒有什麼重要的，還是應付明天上班的爛事比較要緊。」關掉蓮蓬頭，拿起毛巾擦拭著濕潤的頭髮和身體，穿上兩件式的毛絨睡衣後，快速地走回床上，拿起吹風機隨意的吹個兩下，便躺上床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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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報告真的寫得很爛！」

「這個東西我已經教過你幾遍了！你怎麼還學不會？」

「不會就要問啊！怎麼會自己搞成這樣？」

「你自己有查過資料了嗎？不要什麼都要問好嗎？只會當伸手牌！」

「名校畢業也只不過這樣而已啊！笑死！」

「我們都是一家人，你為什麼可以在辦公室裡有秘密？」

「你有男朋友嗎？這有什麼好不能說的吧？神秘兮兮的，以為你是什麼大明星嗎？」

「自己的界限太強，在我們辦公室是不允許的，我們同事之間幾乎沒有秘密。到時候就看是你會打破界限，還是能夠死守著自己的隱私。」

「組長什麼都是對的！知道嘛！」

「你可以提供自己的意見啊！反正組長聽了也不會採納！」

「你最近真的工作很常出錯，我看是螺絲鬆了是吧！」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做錯事情的！我真的很努力想要把每件事情都做好！這些資料我都查過了，是真的找不到，也不知道自己的文件錯在哪裡，所以才來請教前輩的。我知道自己是一個重視隱私的人，但我為了融入這個群體，真的已經很努力想要打破自己的界限，我真的、真的、真的已經盡力了！真的對不起！」不停啜泣顫抖、不斷鞠躬道歉的貝蒂妮，在半夢半醒之間，蜷縮在床上抱著棉被哭泣著，直到被斜射的陽光曬醒，才發現原來自己又做了一場噩夢，整個臉頰都還是剛才哭過的淚水，這已經是這半年來，第六次做了類似這樣的夢境。

貝蒂妮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撐多久，她一直覺得自己應該要撐個三年，才能稱得上是一顆不太爛的草莓。但距離目標，還有將近五百多天，不知道自己這個堅持，到底是不是對的。

眼淚終於流乾的貝蒂妮，原本想乾脆請一天假，卻突然想起今天是全公司的員工訓練，而組長肯定會趁這個機會和其他部門的主管聊天，所以不會把焦點放在她身上，再加上緊接著就準備要放長假，所以她決定先忍耐一下。

根據往年的經驗，員工訓練通常都會搭配上有趣的團康活動，根據人事組的說法，目的是為了促進全體員工的身心健康，而且可以藉此多跟不同部門交流，所以人事組一向將團康活動的熱烈程度視為當年度的最高績效。

走進會場，貝蒂妮看見許多這一年來，曾一起合作過專案的其他部門同事，儘管她一直都待在行銷組，卻因此認識許多其他部門的主管和同仁，並且和大多數的人都相處得很好，也讓他更無法理解，自己這半年來到底是哪裡惹到組長，但偏偏這又是自己最擅長也最有成就感的工作。

「嗨！凱特！好久不見！最近過得好嗎？」貝蒂妮揮舞著雙手和同事打招呼。

「嗯！還不錯！最近我小孩終於進入聽得懂人話的年紀，我真的覺得我要享福了！」凱特興奮地舉起雙手歡呼。

「太誇張了吧！他才幾歲，你這個媽媽會不會有點高興得太早！不過這樣想也好，比較快活一點，畢竟生活真的夠困苦的。」貝蒂妮說著便覺得悲從中來，連帶著說話口氣也變得低沉許多，原本直挺的背也蜷縮起來。

「怎麼啦？最近又被你們組長責罵啦？」凱特拍了拍貝蒂妮的肩膀安慰她。

「老樣子，沒事，今天這種吃飽喝足的日子，我們先別談這個。」貝蒂妮不打算在這場和破壞大家的好心情，打算隨意帶過此話題。

「也是啦！今天難得可以不用工作，算是賺到。」

「請各位同仁，到現場後先來服務台簽到，並且到自己的部門位置就坐，以方便點名謝謝。」大會服務台傳來如獅子嘶吼般的廣播，人事組組長試圖透過大聲公來控管現場的秩序。

現場混亂的場面，終於在人事組組長的宣導下得到控制，活動即將開始，卻始終不見組長的影子。

「我看組長今天八成是不會出現了吧！」其中一位同仁以一種理所當然的口吻說著。

沒有人繼續追問原因，大家都心照不宣得自動找到位置坐下準備上課，反正只要熬過上午無聊的課程訓練，就能迎來好吃的外匯和團康活動，忍一下就能領一天的薪水，真是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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課程剛開始時，多多少少都還有人舉手回答講師的問題，但隨著時間推進，儘管講師依然在台前說得口沫橫飛，底下的聽眾卻不是在做自己的事情，就是努力用雙手撐開眼皮，畢竟在這種所有人都在的場合，要是睡著就真的丟臉丟大了。

「『你是專屬於我的美夢、我的故事篇章，就像那溫暖又耀眼的冬日陽光…』」貝蒂妮的手機鈴聲，劃破這個安靜到連螞蟻被踩死的哀號聲都能聽見的場地。

「該死的，誰在這個時候打電話給我。」貝蒂妮倒抽一口氣，連來電號碼是誰都來不及看，趕緊拿著手機衝出禮堂。

「喂？」

「貝蒂妮，你在哪裡？你姨婆現在昏迷過去了，剛才醫生發出病危通知，這次不知道能不能順利度過，所以我想說還是趕快打電話給你。」電話那頭的聲音相當急促且背景聲音吵雜，是貝蒂妮多年的護理師好友安琪打來的電話。

「……。好，我立刻趕過去。」過了十秒鐘後才回過神的貝蒂妮，強制收起悲傷的心情，決定先面對事情再處理心情，畢竟此時此刻可不是整理情緒的好時間。

和資深同事告假後，貝蒂妮招攬了一輛計程車，趕緊前往柯林克林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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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診室外一輛又一輛的救護車呼嘯而過，貝蒂妮等不及計程車停好，就草草丟了一張大鈔要司機讓她下車，關門後頭也不回地往電梯方向衝去。

穿過人來人往的醫院大廳後，終於來到電梯口，眼看著排隊的人龍似乎沒有減少的跡象，貝蒂妮決心要直接走到十四樓的單人病房。

推開緊急逃生口厚重的大門，貝蒂妮脫掉腳上的高跟鞋，在樓梯間狂奔著。氣喘吁吁的跑到十多樓後，貝蒂妮感覺到自己的雙腳越來越沉重，肌肉因為腎上腺素噴發而相當緊繃，但還是努力邁開步伐想趕快到達十四樓。

「小姐，你還好嗎？」一位站在樓梯間偷抽電子菸的陌生男子，看到貝蒂妮滿身是汗，一身凌亂的頭髮與手上敞開的包包，忍不住關心詢問。

「我還好，我要去見我的姨婆，我不知道會不會是最後一面，但我真心希望不要。」邊回答邊繼續奮力跑著，貝蒂妮的聲音轉眼就消失在樓梯間。

「嗯？這是她的口紅嗎？」男子撿起掉在樓梯的口紅，試圖想將口紅還給貝蒂妮。「小姐！等一下，小姐！」貝蒂妮完全沒有聽到男子的呼喊，關上沉重的樓梯門，一股腦地往姨婆的病房衝去。

在走進病房前，貝蒂妮突然停下腳步，認為姨婆雖然現在看不到，但她還是想以比較開心的狀態去面對，以免有個萬一時，姨婆會因為過度擔心她而放不下。

用雙手擦乾眼淚後，還順了下頭髮，拉上包包拉鍊，並告訴自己：「貝蒂妮，妳要堅強！你等等不要哭喔！絕對不可以！」語畢，貝蒂妮便走進病房，看到自己的好朋友安琪也坐在病床旁邊為姨婆禱告著，心裡百感交集。

「你來啦！你要跟她說說話嗎？」

貝蒂妮搖搖頭一語不發，默默地放下包包後坐下，握緊姨婆的雙手，靜靜的凝望著姨婆的臉以及插滿管子的身軀。

姨婆在年輕時和她的老公一同創業，起初做得有聲有色，誰知道丈夫竟然因為幫別人做擔保，而搞到快家破人亡，後來又因為失志而生病離世，姨婆只好一肩扛起這個家。但也因為當年忙著賺錢還債，所以疏於對孩子的照顧，導致後來和兒子的關係不太親近。因此，即使聽說兒子生活過得不差，卻也鮮少回來探望自己的母親。

貝蒂妮記得不久前姨婆還總是跟她說：「沒關係！至少他現在過得快快樂樂，那就足夠了！以前我很少關心他，只知道忙著賺錢還債，現在他不理我也是很正常的。」

這些話貝蒂妮聽了不下幾百遍，每聽一次心就糾結一次，她總想著：「姨婆明明是那樣善良的人，怎麼現在這麼淒涼呢？」這個問題不管想了幾遍，依舊沒有答案可以說服她。

貝蒂妮小的時候，因為父母時常為了錢吵架，母親想避免她常常看到這樣的場面，把她送去姨婆家住一陣子。那時候的姨婆雖然已經償還完債務，但心裡的傷口依然久久無法平復，剛好貝蒂妮的出現，反而給了姨婆很多的安慰。

在貝蒂妮心中，姨婆就像天使那樣，總是給她滿滿的愛和關心，總擔心她會不會吃不飽睡不好，彷彿她的親身母親那樣，對她呵護備至。只不過住在姨婆家的那段時間，貝蒂妮卻從未見過去外地念大學的舅舅，聽姨婆說舅舅從去念書後，就再也沒有回家過，但也常表示在姨婆心中，舅舅其實不算是太壞的人，除了和自己的家人不太親近外，也沒有真的給她添過什麼麻煩。

從大學開始，就一直靠著自己半工半讀的舅舅，早就在年輕時累積許多人脈和能力，後來聽說在媒體界混得有聲有色。

從未見過舅舅的貝蒂妮，一直猶豫要不要把姨婆的狀況轉述給他，但他們倆雖然有著血緣關係，卻比許多沒有血緣關係的朋友還要更陌生。

「這麼多年未見，舅舅還會想見見姨婆嗎？」貝蒂妮握著姨婆的雙手，心裡滿是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