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2-25|閱讀時間 ‧ 約 27 分鐘

《殺人者的難堪》劇評:私刑正義還是復仇爽劇?步入道德灰色地帶,才是同理的起點

近年來探討「私刑正義」的韓劇頗多,通常這類型的劇集都會被冠上「復仇爽劇」的稱號,如《模範計程車》或《黑暗榮耀》。這些影集的共通之處在於角色善惡分明,被害人要夠慘,加害人要夠壞。如此一來,就算動用「私刑」遊走在法律邊緣,也成了一種實踐正義的「必要之惡」,通常惡角遭到報復「大快人心」才是影集核心,「私刑正義」只不過是輔助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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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你可曾想過,如果所謂的「私刑正義」並非有意為之,而全然是巧合所致,這會是一個怎麼樣的故事?Netflix最新韓劇《殺人者的難堪》主角李蕩,原本是一個糜爛度日的頹廢大學生,在某次意外殺人後,發現對方竟是遭警方通緝多年的連環殺人犯。

自此以後,他殺的每一個人,各個都是罄竹難書的壞蛋:謀害親生父母詐領保險金的半盲女子、輪姦少女依然逍遙法外的高中混混、怠忽職守還性侵未成年的檢察官……


《殺人者的難堪》可觀之處在於,劇集中的主要角色都徘徊在道德的灰色地帶,脫離韓劇「正義與邪惡相互對抗」的傳統敘事路線。無論是因走不出童年創傷而輔助李蕩殺人的羅賓、被仇恨淹沒而盲目追尋私刑正義的松村又或是為了替父親報仇堅守警察情操的難堪,這四人都有各自的掙扎與傷痛,並無絕對的善惡之分。

當探討「正義」的影集裡,少了明確該被懲罰與咎責的對象,故事將會怎麼發展?角色又該何去何從?本文將深入分析李蕩與其他三個要角羅賓、松村與難堪之間的糾葛、差異與成長曲線,藉此梳理在這乍看走向「道德虛無」的影集裡,編導所要叩問的核心議題。

李蕩的殺手養成之路

李蕩在開場時的人設很明確,窩囊、迷惘、無所事事的大學生,憧憬著某天能到加拿大打工度假。他稱不上是個好人,人生多半仰賴僥倖的運氣,偷竊同學的平板沒被發現,和社團學姊出軌也沒被抓到。


這些小奸小惡尚不足以替他貼上壞人的標籤,因為即便是第一次失手殺人,也算是出於遭到攻擊的「正當防衛」,而在這之後每一次的殺人,他也會陷入良心譴責的自我詰問循環中,處在「道德遲疑」的階段。某次,他熬不過心魔的審問,備齊證物準備到警局自首,卻遭飛車強盜劫掠,彷彿一切皆是天意。

每次殺人,證據就會被湮滅,沒有人懷疑自己是兇手。新聞隔幾天便傳出,受害者其實是可憎的加害者。就連決定去自首,也被中途阻攔。這一連串如受神啟的殺人,偶然地促成了「私刑正義」,這讓李蕩感到徬徨恍惚,直到遇見了職業駭客羅賓。


羅賓說,每個超人身邊都會有一個助手。自幼父母雙亡的他,明白自己的性格膽怯懦弱,無法揪出兇手動用私刑報仇。他對自我的軟弱有多厭惡,就有多崇拜具有「私刑報復」天份的李蕩。因此羅賓甘願做李蕩的助手,替他在背後運籌帷幄、躲避警方追緝。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兩個都在各自身上,找到生命的著落點,一片黝黑虛無裡存在的意義。

李蕩對於自己的行為一直都是「不確定」的,殺人是不對的,但殺了本就該死的人,似乎也沒錯得太離譜。遇見羅賓後,他認定了這便是自己的使命,卸下了遲疑的道德認知,轉而「主動」去殺人。相同地,羅賓也在輔佐李蕩殺人的過程中,漸漸地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就算做不成超人,也要做超人身邊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

出自「正義」而殺人?

看著劇中的角色前仆後繼地急著把自己塞進「意義」裡,便感覺在他們身後盤旋的虛無,遠比他們認知的還更巨大、駭人。李蕩的每一次殺人,都仰賴著羅賓的支持鼓舞,還有無限的自我說服。這不是件能見天日的差事,遑論能得到周遭親友的理解。漸漸地,他感到疲乏無力,刻意錯過好幾次殺人的契機。


有趣的是,在這個世界裡,還存在著一名和他做著一樣差事的男人。退役刑警中村,曾被難堪的父親以職權欺壓、霸凌,甚至指使他替自己運毒。忍無可忍的中村,決定以暴制暴,找出社會裡每個幹著下流勾當卻還大搖大擺的傢伙,逼他們寫下悔過書,再將其殺害。比起李蕩靠著「天意」行事,中村完全出於「意志」,彷彿每殺一個人,就能替當年遭欺凌的自己出氣。

這正是全劇最精妙的情節設計,兩個做著一樣事情的男人,一個倚靠直覺,另一個仰賴意志,何者更具有正當性?「直覺」等同於「神旨」嗎?究竟誰有權利斷定誰有罪、誰該死?看著中村野蠻地凌虐犯下過錯的人,李蕩覺得不齒,因為這些私刑是意氣用事,有時也難免錯殺無辜。李蕩決定乾脆將中村解決掉,斬草除根,卻不料中村的身手比想像中矯健,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觀影至此,我內心驚呼,原來人類對道德的想像是這樣運作的!我們的道德判斷,似乎是奠基於「比較」。想想狡辯時最常用的那句話:這樣還好吧?我又不是去殺人放火!因為我們所做的事,沒有殺人放火來得嚴重,所以它可以被諒解、被包容。相同的道理,李蕩覺得自己就算是殺人,也殺得精準、毫無失誤,和中村這種自戀傲慢的正義魔人截然不同。

《殺人者的難堪》乍看講的是「連續殺人」,實則議題核心不偏不倚圍繞著「正義」。整部劇的殺人動機,全是出自實踐「正義」的渴望。而這決心的前提,其實是自我中心的道德優越。如果不是覺得自己比他人更加高尚,又該如何在理性的狀態下殺人呢?可難道李蕩本身就是至高無上的真理,因此能掌握生殺大權嗎?

坦白說,《殺人者的難堪》丟出的反思,比解答多出更多。

隨時倒置的加害者與受害者

故事演進至尾聲,最終中村死於難堪的槍下,羅賓中彈身亡,一切也照著他原先的計畫,所有的罪責移轉至他身上(畢竟他家裡藏匿所有殺人的機械、每個案件的資料)。幾經掙扎的李蕩,偷渡至菲律賓躲避風頭。難堪則因執法過當丟了警察的工作,選擇不供出李蕩。

為什麼?如此堅持程序正義,在李蕩面前咆哮著「你憑什麼認為自己可以處決他人」的難堪,為什麼選擇放他一馬?答案其實不難推測,因為他發現身為警察、象徵著正義的自己,也不全然理性客觀。在中村層層遞進的挑釁下,他仍選擇扣下了板機。


你說那是「正義」嗎?

之於難堪個人而言,殺死毫無悔意的殺父兇手,那或許是正義。在這層脈絡裡,中村是加害者,難堪是受害者,於是那極端的苦楚必須轉嫁予中村,正義才得以實踐。

那麼對中村來說呢?難堪的父親三番兩次的肢體與言語暴力、職場霸凌、誘使其成為販毒共犯,這筆帳該怎麼討?

談更廣一些,身為警察,被個人情緒蒙蔽,選擇以私刑方式殺死罪犯,這還是正義嗎?

原來,加害者與受害者,從來不是絕對的。它隨時會倒置,甚至形成永無止盡、冤冤相報何時了的復仇循環。在黑與白的對立間,還存在著漫長的灰色地帶。

難堪明白自己的行為不全是為了正義,扣下板機的瞬間,有多少是出自私人仇恨,他清楚得很。因此,他選擇放過李蕩,選擇接納帶有道德瑕疵的私刑正義。


理解這條灰色地帶,便是同理的起點。
因為這世上沒有極善與極惡,只有帶著各自缺陷的平凡人。

結語:不說教,重反思的精采影集

承接前文,綜觀《殺人者的難堪》,拋出的多是問號,少有說教橋段,幾乎是血淋淋的衝突與抗爭。全劇有許多李蕩幻想的橋段,透過超現實戲劇化的鏡頭語言,呈現其內心小劇場。這些都是為了引導觀眾進一步去反思,何謂善惡,何謂正義,這其中的標準又在哪裡?整體的觀影過程,可以說是一部精彩、跌宕起伏的哲學思辨之旅。

儘管這是一部沒有標準答案的影集,充滿著百轉千迴的思路,但情節所帶出的反思,都值得我們細細咀嚼,好好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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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總結
殺人者的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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