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城,李建成軍營。
李建成與魏徵,接見了李世民派來的使者。
「知道了,舟船勞頓,下去歇息吧。」李建成聽完報告,面上的表情十分複雜。
「依玄成公所見,世民知道了幾分?原訂的計劃,是否還可行?」
魏徵輕撚鬍鬚,道:「半分也沒有。若秦王知曉我等與突厥有所聯繫,以他脾性,此刻定是大軍圍城。至不濟也會是那有勇有謀的尉遲恭親至試探,不會只派這樣一個使者。」
數日前,李建成率軍抵達韓城,便遭刺客襲擊。刺客身手矯健,在萬軍之中竟成功欺近建成,捨命一擊,隨即被趕來的衛士們剁成了肉醬。
李建成驚魂未定,只是摀著胸口。
他實在想不通,這人手中並無利器,卻是將一卷書信塞入了他的懷中。
夜深人靜之時,李建成展信一覽,更是驚得無以復加。
署名者自稱突厥佛主,表示李建成乃西天護法轉世,背負了東土弘法揚佛的宿命。只要李建成願意,突厥佛門弟子當為他奪取突厥,協助他一統天下。
這能不能信?
李建成不知道,只好找來魏徵商議。
魏徵早知有此一著,就是沒料到對方的手段如此激烈。
尚在長安之時,袁天綱便以道宗之主的身分,拜會過這個太子東宮第一謀主。雙方都是高人,袁天綱也沒把話說死,只是暗示魏徵,不久之後將有新的機遇,並留下讖文。
直到李建成將庫莫奚丹的來信讓魏徵過目,魏徵才明白。
「此事可信。」魏徵道:「但應秘密進行,若能成自為太子不世奇功,不成也只是突厥內亂,與我等無涉。」
畢竟有一些環節,魏徵還想不通。
袁天綱所求,八九不離十,是欲讓道宗成為天下第一宗派。但就這樣把秘密交出來,不會賭得太大嗎?
善於算計的魏徵,忽略了一件事,就是自己。他沒有想到,要是袁天綱以要脅或優勢立場交易,自己非但不會接受,更會出手設法弄垮袁天綱。
只有這樣,魏徵才會把「與庫莫奚丹聯手」,當作可用的計謀之一。
是夜,魏徵偷出城外,與庫莫奚丹會面,訂定了大膽的計劃。
此番交兵,仍應讓李建成大勝而歸,更添威勢。重要的是,突厥若降,其功必歸天子:這是魏徵與庫莫奚丹的共識。
所以,要趁李建成聲望達到頂峰之時,讓李淵「駕崩」。
待李建成繼任天子,突厥降唐,才是萬無一失。
當然,這事魏徵並未對李建成道明。
分攤主子的心頭重擔,是謀主的職責。一旦李建成知道,大計以弒父為前提,難保不會出亂子。
更別說另一邊,庫莫奚丹也要對頡利有個交代。
要說起來,犧牲李世民,就是此刻最佳選擇。
但還未執行,李世民便遣使來報,突厥與朝臣有所勾結,此戰更需萬分小心……魏徵就知道,這條路行不通了。
不過,使者帶來的消息,同時也讓魏徵生出了新的想法。
不知道為什麼,李世民的身邊,有著不應該出現在太原邊疆的吳王下屬?
那個同屬太子東宮,卻對李建成不假辭色的吳王杜伏威。魏徵早就想給他點顏色瞧瞧。順利的話,或許能一次解決兩個心頭大患。
而且,也可以還袁天綱一個「人情」。
夜而不寐,是袁天綱的習慣。
觀星這門功課,按老祖先的教訓,實不可假手他人。
細微的變化,唯有「悟者」能察。
多少貴冑史官,不能發現國之將變,正是因為他們雇用僮僕進行夜間記錄。
當然,袁天綱也明白,窺天之舉,逆天而行。能看透天道的人,命從來不會長。
「東北方的信使,應該就要到了。」袁天綱望著滿天星斗道:「東南方的變化,也正醞釀著……」
四下無人。
這些話,袁天綱只是說給自己聽。
「若是惠通沒有身孕……唉,傻孩子,七情六慾誤人之深,總教人執迷不悔。」
袁天綱嘆了一口氣,起身踱步。
「左游仙本是權欲薰心之輩,推上一把倒是不難,就看魏玄成的信使,能否帶來什麼有利的消息吧。」
兩晉初分南北之時,以道術為宗,煉丹修行求與天地同壽者,既不屬道門,亦不入五斗米教,只不過一門雜學。
但隨著五斗米教滲入東晉政壇,產生分裂之後,這門雜學方為南朝貴冑所重。
直至劉裕起事,改朝換代,更進一步肅清政界五斗米教人、屏除修仙邪說,才慢慢在民間有了「江左游仙」一派。
江左游仙那是他們自稱,北方道宗皆稱其為「南朝散道」,素不相往來。
但袁天綱天賦異稟,又心求大道,對各宗各派學問來者不拘。兼之蜀地往江東,舟船不過數日之便,故此亦有交通。
今左游仙者,以宗門為己名,自高自大之心不言可知。
袁天綱也知道,自隋末亂世以來,左游仙便想方設法攀附江淮軍閥。想來可笑,每論及軍國大事,左游仙往往以劉裕為尊。霸江左,通蜀地,奪長安,一統天下,便是左游仙不變的戰略。
這也是他一直以來,願意跟袁天綱維持關係的原因。
如今,袁天綱捎來的消息,讓左游仙確定,該是動起來的時候了。
起初江淮諸義軍中,唯杜伏威對於修仙全無興致。但,杜伏威的至交好友,輔公祏卻甚好此道。
杜伏威與輔公祏本是生死患難之交,但少年遭逢巨變的杜伏威,對人對事皆是疑心甚重。隨著吳軍稱霸江左,杜伏威也開始懷疑,真正的領袖,到底是他?還是輔公祏?
杜伏威為人嚴苛,輔公祏則相對寬厚,又較年長。
平素杜伏威皆稱輔公祏為兄,義子親兵們,也跟著以「伯」稱之。若有行差踏錯之事,親兵也多會先去告知輔公祏,請輔伯為之說情。
杜伏威也曾想過,萬一事況緊急,親兵們會以誰為重?
沒有答案,但杜伏威便是因此,特別將闞稜拔擢上來,取代輔公祏的兵權。
輔公祏遭此對待,只道:「你做劉邦,我做張良便是。」不但爽快交出兵權,更潛心修道,與左游仙學那闢穀之法,以遠其事。
久之,杜伏威漸安,方又請輔公祏出任政事,更在遠赴長安之際,命輔公祏執掌吳軍。
自然,為防萬一,杜伏威仍是將兵符交給了王雄誕。
「王雄誕已三日未朝,看來確是病得不輕。」左游仙道。
輔公祏身為吳軍第一要人,也僅有左游仙能來去自如,隨意會面。
事實上,在輔公祏修道之際,左游仙便用上了迷魂香,暗示意識朦朧的輔公祏,應該扳倒杜伏威以自立。
長久下來,輔公祏早已身為左游仙傀儡而不自知。
「天師的意思是,時機已經成熟?」輔公祏道。
左游仙點點頭:「明日一早,你便往軍營接管一切。我已備妥檄文,對內或對唐,咱們便聲稱要討伐沈法興,整兵備戰。」
江淮三軍:沈法興、李子通與杜伏威纏鬥多年,先前東都之戰,李子通與杜伏威分別與周唐聯盟,一次性分出了勝負。
但由於梁王沈法興仍苟延殘喘,遊走於三吳一帶,故此杜伏威雖入朝,吳軍仍能保有兵力與自治權,以抗衡梁軍。
不過,這一切都是假像。
實際上,在與李子通的鬥爭中,沈法興早已投海身亡。始終騷擾著三吳的梁軍,其實便是左游仙所掌管。
左游仙續道:「待你軍入毗陵,我這邊便宣布杜伏威『手諭』,讓國人得知伏威已遭唐人所擒,只有反唐,才是唯一生路。」
輔公祏渾渾噩噩,道:「沒錯,我們一定要殺進長安,救回吳王……不過那李靖……」
僅剩的一絲清明,提醒著輔公祏,大唐駐守襄樊,負責監視他們的李靖,可是不容易對付的。
左游仙笑道:「所以我說,時機已經成熟……荊州的兵馬,正在回援北方。就是李靖再厲害,頂多守住襄陽城,也難攖我吳軍之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