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我問曰:『仁者,雖告之曰:「井有仁焉。」其從之也?』子曰:『何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雍也第六)。
井,不能狹義地僅理解為井,而是比喻危險的境地。逝,去;罔,迷惑。
宰我有很強的獨立思考能力,有懷疑精神,不人云亦云,不盲從權威。這次問了一個十分刁鑽的問題。
他預設了一個情景,問孔子,『如果仁者被告之井中有仁道,他會進井裡面跟從嗎?』他這個問題的陷阱是,如果回答跟從,就是不智。要是井中沒有仁道呢?豈不是白白地犧牲?如果不跟從,那就是不仁。為什麼仁者君子對仁道無動於衷?所以,這段對話,還是在探討仁與智的關係。
孔子知道宰我沒安好心,給他下套。沒有簡單地回答是或是否,避開陷阱,給出了另外的答案。孔子說,何必如此呢?這種情況下,作為一個君子,可往而察看究竟,但不會被騙入無仁道的危險之中;君子可能會被欺騙,但卻不會被迷惑。
宰我問的是仁者,但孔子卻回答君子該如何。嚴格說來,君子比仁者的境界還是要差那麼一丟丟。不知道孔子這裡是將仁者和君子等同呢?還是覺得不好回答仁者該如何,就改為用君子替換了。
如果井中真有仁道,比如說需要下井救人,雖有危險那君子也應當仁不讓。『我不入井裡,誰入井裡?』 但這也有個自身的能力和對環境的判斷問題,要有比較大的把握能救出人來,冒有風險才值得。救出人來,自己也能脫離險境,這是最好的。救出人來了,自己犧牲了,也是值得的。如果人沒救出來,自己也犧牲了,就不值得。八十年代,曾有一場大討論,一名叫張華的大學生從糞坑裡救老農犧牲了,值不值?從兩人都死了的結果來看,當然不值。張華下糞坑救人之前,缺乏對風險的判斷,認為自己能救人出來,而自己也未必必死。他就是『坑有仁焉,其從之也!』,是謂不智。
《孟子》裡有段話,大意相同。《孟子•萬章上》,『昔者有饋生魚于鄭子產,子產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則洋洋焉,攸然而逝。』子產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 校人出曰:『孰謂子產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 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難罔以非其道』。
有人給鄭國大夫子產送了一些活魚。子產就讓主管水產的小吏放入池中畜養。但這個小吏很貪,把魚給燒了吃了。然後回復子產,『剛放入水,魚無精打采,但一會兒就遊動自如,很快就遊走了』。子產聽說後,就說,『好呀好呀!魚兒們去了該去的地方!』這小吏太壞了,過後還顯擺自己的小聰明,損壞子產的名聲,到處傳揚這件事,嘲笑子產沒有人們說的那樣有智慧,不然怎麼讓我給矇騙了呢?結尾總結到,合乎情理的事可以欺騙得了君子,但不合情理的事卻欺騙不了君子。
因為君子心懷仁道,也相信他人心懷善意。故與人為善,樂於助人。合乎情理的事,君子當然會相信,這不能說明君子無智。如子產相信校人的話。但不符合情理的事,以君子的智慧是能夠識破的,不會上當受騙。『可欺以其方』,這個『方』既可以理解為道理,也可以理解為正直。也就是說,可以利用君子的正直和善良欺騙他,卻無法用無知來欺騙君子。如果一個人因為無知而受欺騙,就算不上一個君子。
上當受騙,無非三種情況:一是無知,二是善良,三是貪欲。從古至今的騙局,都是如此。比如傳銷,騙到了許多無知和貪欲的人;借慈善斂財則騙了許多善良的人;而許多漂亮的大話則騙了無數無知、貪欲和善良的人。要識破這種種騙局,不讓自己和他人身陷麻煩和險境,就需要比較高的認知和判斷能力。
2020年12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