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雍也第六)。
史,負責文書的史官。引伸為喪失活力,文縐縐的迂腐之輩。彬彬,物相雜之狀。
孔子的意思,質實多於文采,疏于禮樂,就像未進化的野人。而文采多於質實,就像史官一樣循規蹈矩和文縐縐的了。只有質實和文采相得益彰,才算是君子』。
但衛國大夫棘子成對此有不同意見。
棘子成曰:『君子質而已矣,何以文為?』子貢曰:『惜乎!夫子之說君子也,駟不及舌。文猶質也,質猶文也。虎豹之鞟,猶犬羊之鞟』(顏淵第十二)。
他對子貢說,『君子只要質實就行了,何必再加以文飾?』子貢就反駁他,『我為你感到惋惜!夫子您對君子的認識不對,說出來了就駟馬難追,有損您的英明。文與質同樣重要,質也需要文飾。不然,去了毛的虎豹皮與去了毛的狗羊皮有什麼區別呢?』
鞟( kuò),動物去了毛的皮。子貢用動物的毛髮來比喻文,而用動物的皮來比喻質。
孔子和子貢都認為,文與質相匹配才是最佳狀態,才算是君子。質勝文和文勝質都欠佳。至於何為質勝文和文勝質,沒有量的標準,兩者相差很多好判斷,相差不多就很難判斷,就只能憑感覺。
孔子當然反對人們淋漓盡致地表達和實現自己的欲望,不然就會天下大亂。而主張用禮來約束和壓制人的本能,而用文來掩飾、修飾和映射人的欲望。但孔子也反對過於文飾,而完全喪失人的本能衝動,喪失活力與勇氣。在列國爭強的年代,諸侯需要文武雙全的人才,士還沒有完全分化為文士和武士。君子和士,不僅要習文,也要習武。儒家六門功課,禮樂射禦書數,其中射和禦就屬於武類。習武則有益於釋放人的本能,保持勇氣和進取。
但由於孔子的學說根本上是用禮樂來馴服個體服從專制統治,儒家就逐漸拋棄了『質』,而專意于文。不僅是文勝於質,而且是有文無質了。到秦皇漢武一統天下,皇帝也不需要反而忌憚文武雙全的人才了。鼓勵天資聰穎者專門學文,成為官僚;同時吸收不那麼聰明的人習武當兵,對於鞏固皇權最為適宜。而隨著隋朝建立起科舉制,就將這樣的人才培養和篩選偏好制度化了。所以,後世的儒生,都成為讀書人,只是學文以考取功名,不再習武了。源自於孔子語錄的成語『文質彬彬』,其意義也變成斯文有禮和文弱的意思。
按佛洛德的精神分析學說,質是就人的本能欲望,不加修飾的表達和不加約束的行事。而文則是對本能的壓制,掩飾和映射。人類文明是在對本能特別是對性本能的壓抑中發展出來的,文明的進程就表現為人類野性或者說獸性的馴服。
但如何馴服人類的野性呢?不同的文化有不同的解決方案。以基督教為根本的西方文化是用神性來馴服野性。西方文化認為,任何人都有原罪,所以人的發展就應該是由野性朝向神性。在神之下,人與人都是平等的。而中國文化是用奴性來馴服野性。以儒家文化為主體的中國文化持性善論,推崇『聖人』和『大人』,人們應當服從于『聖賢』和『大人』。儒家則用禮樂馴服人的本能和野性來服從尊者和長者。這就使得野性發展為奴性。但人的野性是無法根本消除的,就呈現出對下野性爆發,對上則奴性十足。
2020年8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