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是好日：HTTYC 由仁馴牛高手-4

話說我在福岡的換宿民宿，遇到了一個也在打工換宿的台灣女生，她聽到我從北海道牧場結束過來很是興奮，問我說有不有趣、工作內容有哪些，眼睛裡面閃閃發光，彷彿當初很興奮想來日本養牛的自己。

（超想跟她說冷靜思考一下但又覺得啊好熟悉啊這就是之前的我XDDDD）

認真說，我覺得這是一個難以想像的難得經驗，當初阿北電話中問我為什麼想去牧場工作，我說「想要換一種生活方式」。這或許對聽到的酪農們來說有些冒犯，但的確是我的真心話，後續在跟阿北一家分享各自的生活經驗時，我也越來越能感受到雙方之間的生命經驗差異。其實無壓力地分享這些經驗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我也很常跟他們分享我之前工作的所見所聞，甚至跟他們聊到去日本出差拜訪漫畫小說出版社的經歷，他們也很常會回饋我「真的完全無法想像」。

出社會之後一路做著出版工作的我，如果沒有來日本的話，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有養牛和擠牛奶的經驗。我每次擠著擠著都在思考，如果回台灣去清境農場玩，我應該就是在場最會擠牛奶的人了吧？

而且雖然工作內容不困難，中間卻有許多需要再三確認的細節，在快速的流程作業中也需要花費心思確認的部分，是一份雖然簡單卻也不那麼簡單的工作。

另外一件意外收穫是，我獲得了前幾年都沒有的思考時間。

在前公司工作每天都很匆忙。我忙著處理工作、忙著想書籍行銷和文案、忙著被主管亂罵一通，或是忙著跟家人起衝突，根本沒有時間思考關於自己的事情。就算有，也總是陷入自怨自艾的漩渦，覺得自己永遠都做得不夠好、不夠受人喜愛。但來日本跟牛和阿北一家相處，讓我多了很多與自己對話的時間，在千篇一律的流程作業中，我開始有餘裕將纏繞在自己心中的死結一個個打開、疏通，最後再放下。

我從以前就理解，時間能讓自己變得更好的人，但我才發現原來空間也是。此前我因為工作失去了時間和空間，現在則在這裡重新獲得這些本應屬於我的東西，對我來說真的是最最感謝的一件事。

當然後續一直沒有停下的肌肉酸痛又是另一件事情了，但我們先按下不表。（哭）

以及，這趟我最喜歡的相遇肯定就是牛了。

與牛相遇，超越我想像地療癒和幸福。牠們個性溫和、對人充滿好奇，儘管工作時脾氣會稍微暴躁，還會隨地大小便，但工作的時候與牠們相處，總覺得我的煩躁和不安逐漸被牠們一口一口地咀嚼丟掉了。

牠們總會扇著長長的睫毛、瞪著大大的眼睛看你，沒有一絲虛偽或假裝。我曾經問過阿北，明明一開始自己是在千葉居住，為什麼會選擇移居北海道從事酪農的工作？他說，除了家裡一開始就是經營牧場之外，自己在想了很多種工作的可能性之後，覺得跟牛工作才是最好的。

牛是一種某種程度上會回應你的動物。你給牠食物、給他生存的環境、照顧牠，牠自然而然會記得你，也會回應你。在聊這個的時候很有趣，雖然已經七十幾歲了，而且這份工作也一點都不輕鬆，但阿北一直都是笑嘻嘻的，眼底閃閃發光。

之前還有一次，我跟另一位幫手搭班的時候，遇到了被牛擋路的事件。那時候牛群還不夠熟悉我，但似乎對我很好奇，就在我打掃的時候把我圍了起來推都推不走，後來我只能艱難地請幫手山崎先生來救我。

山崎先生笑著將牛趕走，並跟我說「牛們看起來很喜歡妳。」他說因為牛是群居動物，所以很懂觀察眼色和狀況，看起來牠們認為我是個好人才會這樣喔。

「確定不是小看我嗎？」我有點高興，但也覺得真是太沈重的愛。

雖然山崎先生前面話說得很漂亮，聽到我這句也還是大笑。

謝囉。

另外說到牛，我就要提到我在牧場裡最喜歡的牛了，2043號。在工作的牛群裡年紀應該是數一數二小，有點脾氣但很親人，是第一隻主動來找我的牛，也就是那天第一隻來擋我路的牛，所以我給了她一個名字，叫做「邪魔ちゃん」。

她是第一隻可以被我摸臉的牛，也不會一直伸舌頭要舔我，非常符合我的喜好（？）每次推飼料或是下午散步的時候，我都會特別先去找她玩，跟她說說話，然後再摸摸她的臉和身體。

有點脾氣的邪魔醬，工作的時候常常會瞧不起我，站在閘門口死都不動，但我還是覺得她很可愛，常常都下不了重手，所以她最後都會被阿北或是其他幫手揍，然後才甘願離開。

雖然是這樣機車的牛，但我還是很喜歡她。

最後一天早上我忘記跟她道別了，覺得有點可惜，但我和牛可能也是一期一會吧？這一個月有遇見邪魔醬真的太好了，希望她接下來能健健康康地繼續活下去。

（這張不是邪魔醬，也不是我遇到的牛，只是覺得超級好笑特別拍下來）

另外關於正式離開，還有一些故事可以說。

那是大概我正式找好下家，並開始準備離開前兩天的事情。在大約經歷第二次大兒子爆發之後，我就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因為後續還要去福岡看展覽，我就選定福岡博多作為下一站落腳處，並幸運地連絡上一間由台灣人開設的民宿。

因為有點擔心實際的理由會造成對方心理壓力，讓我也不太好過，我對阿北一家都是說自己臨時有事要回台灣一趟。雖然說謊不對，但想到無論講什麼時候都有可能會承受更大的壓力，我最後還是逃避地選了一個不太好的方式。

確認離開的過程比想像中順利，大兒子的情緒狀況也很穩定，甚至在某些時候會說謝謝我有過來幫忙，讓他們多了一些時間可以悠閒地處理工作，也有餘裕能思考更多工作上的事情——直到我離開的前兩天。

大兒子又突然暴躁了。

在我又不小心先將牛放出去，而他因為我的動作而不能先進行自己這部分的時候，他突然走了過來，又用那種大魔王的語速說我不能這樣做，這樣他的工作會因為我被打斷，也會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進行。

到這邊我隱隱覺得不妙，想起了二兒子說哥哥的情緒像是扭蛋，有時候也不知道打開的這個是好還是不好（二兒子還跟我說他也是覺得很累），但這種工作上的衝突我還能理解，因此只是跟他道歉，後續也有再更仔細地觀察，以免又被他抓到什麼問題。

同一天的後半段時間，我在我自己處理的範圍內，先將背後那隻牛的牛奶流進大鐵桶，想說等面前這隻處理完之後再來用後面那隻。一轉過身，看了看那隻牛的狀況，覺得看起來的確是一隻已經完成、可以被放出去的牛，我就噴了消毒將牠放出去。

結果大兒子大驚失措，衝過來說那隻是他剛剛才換好的，還沒擠奶的牛。

我滿頭問號，想說他是什麼時候換的？？？這時大兒子咄咄逼人地問我有沒有確認過那隻牛的狀態？我說有，我有摸乳房覺得是剛擠好的牛才放出去，他又說那你有沒有看牛奶罐是空的？我當下有點懞，因為流程作業太順了，我雖然有印象但不太確定（事後想了一遍才確認自己真的有做這件事），但的確當下沒有確認，我就認錯。

大兒子就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用力地跟我解釋說要確認這隻牛是不是可以被放出去的時候，除了摸乳房看狀態，還要看牛奶罐是不是空的。如果是空的，表示說這部分已經被人處理好，理應也放了一隻新的牛進來，所以我應該要確認後再動作BLABLABLA

後來他還幫我開脫（我覺得日本人喜歡這樣，你做錯的時候幫你找藉口才顯得他們很寬容），說可能是當初其他人教我的時候並沒有說清楚，這個流程是用來確認牛的狀態的，所以一定要確實處理好。我當下聽完其實有點生氣，這個流程在我工作的過程中是有理解的，在此之前我也都有確實進行。到那天我也工作將近一個月了，儘管在他們眼中還算是不熟悉的新人，但也對自己的工作流程有一定的理解和記憶。

對我而言，當下的那件事是我作業太快以及沒有再度確認的結果，但大兒子卻把問題導向我依然不熟悉流程，以及工作模式有問題。我現場有告訴他這些其實我都理解，沒有確實進行倒是我不對，但不是因為其他人沒教我，我會再改進。

然後？然後大兒子隔天就沒來上班。

我進入了掃三天大便的地獄循環。

隔天其實我就改善很多了，我發現我的確有大兒子說的那些問題，改善之後的隔天跟阿北搭的時候也是一切順利，我還想說真是可惜大兒子今天沒看到我的改變，但明天應該就會看到了吧？希望他隔天看到會知道我真的有聽懂他在說什麼。

直到第二天晚飯，我實在有點好奇他是又怎麼了，就問了二兒子他哥哥的狀態。本來以為又是跟阿北吵架或之類的，結果二兒子猶豫了很久，最後跟我說前兩天我們好像在牛舍有點衝突，哥哥回來有跟他說一些問題。

沒想到我都避雷避成這樣，還能在最後這段時間遇到大雷⋯⋯再次感嘆七王爺誠不欺我，那幾天是4/24左右，也是我跟王爺一開始抽籤問要什麼時候離開，獲得聖杯的選項之一，只是後來我想說再待滿一點，之後手頭也比較有錢，沒想到就出事了ㅠㅠ

二兒子除了聊了一些我們當天在牛舍裡講到的問題，還說大兒子還有點看不慣我動作太快，因為乳牛在被擦拭乳頭、擠奶的過程中，大腦會開始釋放化學物質（我不知道是什麼），進而產生牛奶，所以最正確的做法應該是給予乳牛一段時間醞釀，可以先去幫其他乳牛處理前置工作，再回來幫第一隻牛裝牛奶的管子。

⋯⋯那你倒是在當下告訴我啊^^

這裡我是真的很不高興了。又是因為我踩雷就算了，又是透過二兒子我才有機會申訴就算了，這個所謂要放著先處理另外一隻牛的流程，我根本第一次聽到，重點是我工作一個月了，根本沒有人這麼做！阿北也不是這樣做的啊！什麼意思啊！

（隔天我試了一下發現這流程有夠卡，我一秒刪掉）

到那邊我也是很懶得吵了，覺得幸好自己有在當下針對自己有問題的地方道歉，也覺得幸好自己有堅持告訴他，我是基於什麼理由才這樣工作的，否則每次都這樣自己吞真的太痛苦了。

我在這邊學到一件事情，他們（決定不指涉大部分日本人）雖然人很友善，但真的很龜毛，遇到自己看不慣或覺得不講不行的事情，他們就會用「雖然不是很想這麼說」、「我想了一下覺得還是要說」之類的當開場白，然後講一些其實他們自己也知道不中聽、不一定好，但自己不講會不舒服的話。

而且我覺得其他人真的也是很辛苦。雖然二兒子自己的個性也不是什麼太寬心或隨性的人，也是很有多眉角需要留意，不過因為他並沒有像哥哥一樣壓力這麼大，加上平常沒有特別的工作，因此時間很多，成了哥哥唯一的垃圾桶。

他在跟我聊這些的最後，也是說到有時候聽到這些事情也會覺得很疲憊，但如果不接著哥哥就沒有人會接住他了，所以他都還是會努力聽。我也跟他說「雖然聽這些（指責）我也會有點不舒服，但我知道這是我的課題，我也會努力克服的。」

不知道該怎麼說，大家真的都，很辛苦啊。

最幸好的是，最後一天的最後一班，我終於和兩個幫手ユキノさん和山崎さん成功搭到班，也解了這一個月最快下班的成就，七點十五分就回去吃飯了。

我甚至還有去推飼料，感動到差點哭出來。

回首這一整個月，其實我依然覺得這是一個很有趣的體驗，而且我看到去其他農場或牧場的人，他們的心得都滿開心的，遇到我這種神雷體驗的應該還是少數。只是我覺得要來牧場體驗或工作，也必須要拋掉一些濾鏡和美好的想像，才能正確評估自己到底適不適合。

我對自己最大的誤解，就是天真地以為自己可以早上四點半起床，還有隨隨便便就騎腳踏車三十分鐘。實際體驗過後才發現這幾點我都做不到，或是做到了但超級痛苦。

之前說過我中間大概有六到七小時是自由時間，但我每次吃完早餐回去房間，基本上就會一路睡到中午，而且還很容易多夢，到現在我還記得在那邊做過的一些夢境（大部分是大谷翔平，因為我每天新聞都會看到他），醒來也都會覺得很累，可以的話不是很想再體驗。

如果說還是有人很想體驗牧場但很擔心自己會踩到雷，我會建議先問清楚以下幾件事情：

1. 是否只會有你一個打工仔
2. 生活方式（會跟其他人生活還是自己住在哪裡）
3. 附近的生活機能，是否有交通工具可以代步，能不能借
4. 牧場附近有沒有坡（我覺得這個意外地重要）
5. 休假天數（不能只有一天！！！！！！）

第一點我覺得超級重要，甚至可以套用在整個日本打工度假的旅程上。當初去的時候只有我一個，所以遇到很不開心或覺得委屈的事情只能跟台灣的朋友抱怨，跟日本人講也會有顧慮，也怕沒辦法傳達清楚。

但過猶不及都不好，我現在到了全是台灣人的換宿地也覺得有點小可惜，畢竟當初來是希望能練日文口說，結果我目前到福岡幾乎沒在講日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希望之後還能有機會可以多多聊天，認識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