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12|閱讀時間 ‧ 約 27 分鐘

你在說台語嗎?

[6/6前往南大團契的路上]

Sū-huī和我們相處半天了,全程用台語對話。當天傍晚阿法開車、我坐副駕,Sū-huī和禾坐後座,一起前往南大團契。


正當我們三個大人隨性聊天時,禾突然迸出一句:「你在說台語嗎?」我們隨即一起笑出聲來,心想:禾不是跟我們一起台語對話大半天了嗎?怎麼突然用華語問出這句話?話題一閃而過,我卻反覆想起禾的這句話。


在這之前,禾也常在我和法熱烈聊天時問:「恁咧講啥?」或「恁咧開講啥物代誌?」似乎在說,我的語言理解、表達能力也很好了,我也想參與聊天,請不要把我排除在外。因此當他問出這句話時,我們會簡單的說明現在的聊天主題,讓他能更快進入狀況,如「阮咧講阿冬睡眠ê代誌」、「阮咧討論明仔載欲食啥」。


但禾這次用其他的句子打斷話題,可能是複製在外面使用台語時他人的問話,彷彿一個無奈的局外人。



[台語意識]

幾天前坐在餐桌前,禾比了自己、法和我,畫了一個三角形,說:「咱攏講台語,阿公阿媽講華語。」


這讓我有點傷心,大部分人的想像應該都是「阿公阿媽講台語,爸爸媽媽講華語」吧?我們持續努力經營著台語家庭,卻經常得到兩位長輩的嫌棄,「台語講得不夠標準為什麼硬要講?」「去學校學就好了。」難以理解他們到底受到怎麼樣的創傷,如此厭棄自己的母語?但也對禾感到很驕傲,他會反過來把阿公阿嬤的華語翻成台語。


在阿公阿媽對菁英教育、與世界接軌的期待下,他們很刻意的強調每個語詞都有華語說法,因此在阿公阿嬤家都說華語,或是雙語並陳。而如果我們出門在外,說話對象只會使用華語,也會轉換成華語頻道。也許這是禾對不同語言切換極有意識的原因之一。


前陣子禾在家用華語的音起頭,例如「大(象)」,又隨即改口唸 tshiūnn,他知道不小心講到華語了,趕快糾正過來。有時我唸繪本,發現有些詞彙不知道台語讀音,禾會催促我用手機查怎麼唸,並且播放給他聽。即便是首次聽見的詞彙,或是我們混在台語中使用的華語,他也經常能分辨出這是別的語言,問我們「此咧詞台語安怎講?」


禾和保母、小小孩們在小公園玩耍時使用華語,在阿公阿嬤家使用華語,只有在我們家或和我們的朋友使用台語。不過究竟禾怎麼區分台語或華語這兩種語言,我至今都覺得很神祕。



[Sū-huī台語伴]

我和Sū-huī是在五四神研共同擔任籌委而結交的朋友,一起成為母親後,因為信仰和價值觀相近,尤其是想要「對囡仔講台語」的決心,多了一層革命夥伴的關係。


2020年暑假,參與梅竹團契至花蓮布拉旦教會的獻唱,順道去花蓮探訪Sū-huī夫妻,並且在他們的推薦下參加清晨的多羅滿賞鯨。借住期間的某天晚上,有人提議開始用台語聊天;我都聽得懂,但每次想好回應想再轉成台語發表,話題早就換了又換,那天我覺得聊起天來很吃力、沒甚麼發言。


雖然早就下定決心要和孩子講台語,但我一直拖到禾出生後才開口講台語,因為以前沒有習慣講,非常生澀、沒自信。就算學得沒甚麼系統,進步很慢很慢,幸好嬰兒不會嫌棄我的破台語,我很慶幸自己鼓起勇氣開口了。禾快要滿三歲,我的台語課也來到第三年了。


幾週前打了一通電話給Sū-huī聯絡這次見面的細節,順道交換近況。掛掉電話後我內心澎派不已,因為我們全程使用台語。後續聯絡也都努力維持台文對話。原來在這四年間,不知不覺中,我可以用台語順暢聊天;雖然速度慢很多,我也能使用台語輸入法了。


月初去Sū-huī高雄的家借住兩晚,又是一場密集的台語生活營。生活營結束後,我們轉移陣地到台南。專講後,Sū-huī說「剛開始聽你的分享覺得很奇怪」,我想說:「糟糕,是不是我講太爛?」Sū-huī接著說:「後來想想,可能因為這幾天都用台語對話,突然聽到你講華語很不習慣。」雖然部分原因可能是平常都跟嬰兒對話,或者我本來口條就普通,不過專講不順暢突然獲得其他解套,心情莫名明朗起來。


[台語家庭與社會]

出門時,我會試著用台語和攤商對話,通常目測40歲以上都聽得懂,也能適當回應,較年輕的就不期不待了,除了小小同溫層中的長老教會青年,幾乎都只會講華語。多數長輩會驚訝禾台語講得這麼順暢,正向回饋之餘順便抱怨自己的孩子、孫子都不講台語。


非常稀少但曾遇過,公園和親子館的年輕爸爸好奇並且稱讚我們的台語教養,雖然回過頭還是跟自己的小孩講華語。在法家,法媽對於學習華語有著不可動搖的執念。關於性別及語言使用,高雄遇到的親子館志工阿姨也有類似的感受,他說:女性比較會傾向使用華語,因為感覺比較「文雅」。


某次我帶禾去公園玩,姊姊聽到我們對話神色立變,跑去他媽媽旁邊小聲的說「他們說台語耶」,彷彿遇到外星人那麼稀奇。這個姊姊年紀約國小中年級,已經能用社會化的方式處理;但更多時候,身旁的小孩會露出滿臉疑惑,不知道如何和我們溝通,或直接大聲問出:「你說甚麼?」這種時候為了維持場面的和諧,我會摸摸鼻子轉而使用華語。


年初我們和Sū-huī家庭一起去鐵砧山公園玩,另一個家庭的媽媽問法:「為什麼你們要和小孩說台語?」法回他:「沒有為什麼。」乍聽法的轉述,我覺得這樣回應有點沒禮貌,我可能會說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因為想跟下一代說母語。但我隨即阻止自己的檢討,為什麼講母語要這麼卑微,還要四處努力解釋得到他人的理解?法說的沒錯,講母語應該要是很自然的事情,不需要甚麼理由;我們有自信,孩子才能跟著有自信的使用母語。


某次我和法去OURS用餐,因為沒有帶禾,我們貪圖方便用華語聊天。妹子從廚房出來,開口就用台語向我們打招呼,我慚愧起來:朋友都記得我們在練習台語,結果我們自己先怠惰了。


我們的朋友,無論平時有沒有使用台語,在禾冬面前都很努力和他們講台語,讓我非常感動,禾也能知道台語不只是家庭語言,也是可以在社會上通行使用的語言。因為沒有經常使用,說的不順暢是很自然的,偶爾還被禾糾正或提醒詞彙發音,朋友們常忍不住驚呼:阿禾的台語已經比我好了。


小眾的教養選擇不只自己會懷疑,社會還會給予許多不諒解的壓力,感謝朋友們一路陪伴支持,我也會一直一直肯定自己的努力和進步。


寫於 2024.6.12 南屯

在體健器材獨自玩耍的禾 (攝於2024.5.18)



分享至
成為作者繼續創作的動力吧!
我與法、禾與冬的四人小家庭。 阮兜講台語。
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

M J的沙龍 的其他內容

發表回應

成為會員 後即可發表留言
© 2024 vocus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