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人的抉擇（一）：蛻變 | 短篇小說

一年一度的暑氣襲來，烈日當空，抬頭望天，朵朵雲兒時時幻化成一座座奇峰。每月下旬，雜誌收齊稿子，經由美編設計，加上三校之後，便送廠開印。主編美莎放下心中一顆大石頭，享受悠閒時光。

正值週末，她獨自品嚐一頓西餐之後，點上一杯淺培咖啡，意識突破時空限制，時而微笑，時而皺著眉頭。過去點點滴滴湧上心頭，思緒開始跳動。此時，對面教堂門口，迎來賓士車隊，一對新人緩緩進入堂內，響起結婚進行曲，眾親友齊聲喝彩。

此刻此景，美莎想起人生的起承轉合過程中，難免充滿期待、意外、偶然，突然嘆了一口氣。心想人絕對不是先知，每當開始預測未來，十之八九都出包。這是她經歷婚姻和職場的變化，所得到領悟。

她喜歡閱讀，有時候無法親身體驗，經由閱讀卻獲益良多。本身讀的是專科學校，下課之後，同學大吃大喝，美莎總是特立獨行，沿街散步，一路走到大型連鎖書店淘書。記得讀過美國總統林肯的傳記，書中敘述林肯年少之時，巧遇一位土地測量員手指著遠方，對他說，從這裡到那裡可以通往華盛頓。可是後來林肯卻領悟到，其間有很多沼澤、峽谷、沙漠、叢林，一不小心是會致命的。

美莎剛剛結婚，一家和樂融融，夫妻之間感情和睦。一大早起床，各自忙於打拼，根本沒時間想到生孩子。後來，夫妻考慮好好打拼三年，再實踐美夢。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老公投資生意失敗，負債累累。美莎個性體貼，從不譴責老公，也不抱怨，到處兼差，幫忙還債。有一陣子，一天三個工作，下班之後，竟然晚上一點多。

過了三年，還清債務，心中一塊大石頭，終於消失了。人的體力是有極限的，任何工作都需要花費精氣神。一旦過頭了，五臟六腑開始抗議。美莎突發奇想，是的，要是開設一家公司，天天壓榨員工加班，又不發加班費，員工一定抗爭到底。其實，我們都是老闆，五臟六腑就是員工。拼命三年，體力耗損不少，一下子瘦了好幾公斤。

此後，老公到中國大陸發展，成為唯一的選擇，美莎一口答應，心中五味雜陳。一開始會跟親朋好友發牢騷，但左思右想，光是抱怨於事無補，空閒一來，找上好朋友請教。她認為，最好的朋友是書本的作者，你半夜叫他，依然會點頭幫忙。而且不用掛號費！

閱讀多年的結果，她發現心中不要先有定論，讓書中訊息融入大腦，成為數據庫，有朝一日，會爆出靈感來，從而功德圓滿。顯然，她和自己展開認知作戰。

多年前，公司大舉改組，原來任職旗下一本生活雜誌的企劃宣傳，敵不過業績壓力，不得不停刊，但高層眼明手快，立刻推出一本時尚雜誌《Passion》，因應時代的急速變化。高層下令她轉任主編，出於命運的挑戰，她練就一身硬骨頭，勇於面對挑戰。

上任第一天，總編輯下達指令，務必要一位作家撰寫時尚專欄，每月一篇，美莎立刻答應。下班後，一個人呆坐辦公室，左思右想，越想越頭痛。從小到大，發現台灣人穿著隨隨便便，根本不重視行頭，何來寫稿？一來作家打扮總是隨隨便便，即使副刊主編亮相演講，也是T恤涼鞋，看起來怪怪的。

但問題依然存在，想來想去，想不出所以然，連續失眠三天。到了第四天，想到那些文藝青年，只會想到文學獎，申請補助，美學修養簡直不及格。哎呀，顧不了那麼多了，好好上床做做夢，也許夢到一位貴人前來相助。

隔天早上，照照鏡子，竟然生出好幾顆青春痘，拜託啊，都幾歲了，怎麼會這樣呢？再想不出點子，恐怕要吞服安眠藥。今天剛好是假日，好好整理書房，畢竟這一陣子心頭亂紛紛，一堆堆書並沒有好好上架，連走路都要閃來閃去，一不小心腳會擦傷。心動不如馬上行動，一開始打掃地上灰塵，糊里糊塗撞上一疊書，砸傷背部，痛得簡直生不如死。等到疼痛慢慢消失，眼前竟然亮出一本書，封面照片是東京一家書店，書名是《東京百貨公司紀行》，作者是樂一生。原來是樂老師親自贈送的簽名版，並寫上「美莎美女：悅讀！樂一生 敬贈」。

光是嘲笑別人，自己也穿得邋邋遢遢，但自從轉到時尚雜誌之後，心生警覺。昨天辦公室同事，總是愛開玩笑，一開口就叫她美女，但自己美不美，絕對不是自己說了算。

有一次上一本雜誌總編輯笑著說：「美女隨便穿，總是很迷人！」

美莎笑道：「好好做人，以和為貴，才是美！」

「對啦，午餐時間到了，剛好樂老師來找我，要不要跟我們一起用餐。」

「既然以和為貴，總不好意思推辭。」

用餐期間，美莎總是低著頭，畢竟跟樂老師不太熟，只能隨著他們說笑話時，陪著笑。她忽然想起，對啦，樂老師常常來找總編，每次都很重視行頭，西裝褲子都很筆挺，看來應該花了不少治裝費用。

回想起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話是，他每個月開銷大多花在書本和衣裝上面。思緒又轉到當前，便催促自己趕快整理，不要再胡思亂想。

假日結束，又是一天的開始，向晚時分，出版社同事帶著樂一生到休息室聊天，途中經過美莎的面前。

她突然笑道：「樂老師，你是來看我嗎？」

樂一生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嗯......嗯......也算是。」

美莎笑吟吟說：「老師，我想跟你約會！」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