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28|閱讀時間 ‧ 約 25 分鐘

夕陽焚燒稻草煙

國中時期,女生之間的情誼像煙霧,說來就來,說散就散。遠看是一道風景,身在其中卻會突然燻紅了眼眶。

每到五點放學時,校園就會瀰漫著一股焚燒的氣味。國中位於山腳下,從校門望進去,綿延的後山就沿著操場的邊緣長出來,這一大片鄉下才有的奢侈四百公尺大操場,將一棟棟灰色建築物與另一端一塊塊的農田隔開。

站在操場時,看不見地勢較低的農田,但堆肥的臭味明確指出了農田位置。到了傍晚,操場就會蒙上一層薄紗,有一股燒稻草的味道,彷彿夕陽燃燒著鬱悶的空氣。單聞那股氣味很嗆鼻,但它淨化了堆肥味,反而成了好聞的氣味,就像被陽光曬了一下午棉被所散發的溫暖氣息。

以前並不知道那是燒稻草的味道,也不知道從哪裡飄來。國三的升學壓力,傍晚五點的鐘響還只是一天內的短暫逗號,緊接在後還有三小時的晚自習。我會在晚飯後到操場散步,避開教室如蒸籠悶住的便當味。那陣子散步時常遇到隔壁班的同學,操場上就只有我們兩個女生一前一後各自走著。那個同學比我安靜,笑起來雙頰各有一個酒窩,有著一對令人感到親切的瞇瞇眼,她有近視但不喜歡戴眼鏡,所以看人的眼神深情款款,兩邊都有虎牙讓她更像日劇女主角,聽說很多男同學暗戀她。

有時候我踩著她長長的影子,有時候她踩著我的,我們知道彼此名字卻都沒有說話。某一天,回教室之前她塞了一封折好的信紙給我,於是我們開始通信。

信的內容寫著生活雜感,她寫最多的是同班好友忽然不理她,她的失落與受傷,我在信中盡量安慰她。通信持續了幾個月,但散步的時候仍然沒說什麼話。她的信總是寫得很滿,字很小,必須很仔細讀,就跟她的情緒一樣,必須要很仔細觀察才會知道高興還是難過。

放暑假之前,她說她生日的時候想要送我一個禮物。我問她生日哪天,她始終不肯說,她說想要送禮給重要的人,不是收禮。

在學期結束的最後一天,聽說別班有同學要留校到晚上,在操場看螢火蟲,我和幾個同學也決定要去。要很安靜才不會把螢火蟲嚇跑,但操場一片漆黑,我們一群女同學不由自主就近互相手拉手,以免跌倒。我左手勾著同班同學,忽然右手被另一人拉了一下,我發現是她。她悄悄對我說:「我怕黑,借我牽。」

螢火蟲的光比想像中微弱,螢火蟲看到我們一群人,大老遠就四處飛散。走到接近教室的建築群,開始有路燈微微灑在地上,她的瞇瞇眼更朦朧了。

「在屬於我的日子對重要的人付出才有意思。」回家後我讀了她的回信,信中這樣寫。

漫長的暑假,幾次經過她家,都會抬頭看看高樓層的公寓,但她家在幾樓也不知道,總是看到幾隻麻雀站在電線桿上。吱吱喳喳,我不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

暑假過完後,開學前的返校日,她拿了一本厚得像資料夾的東西給我,說是送我的禮物。原來她的生日在九月。回家打開來看,是她的日記。她在每一頁貼上不同顏色的便利貼,密密麻麻寫了暑假三個月的生活。上面大多仍寫著她的好友對她冷淡,也有幾則寫到我與她走操場安慰了她。

開學後,她好幾天沒有出現在操場,兩次去教室找她,看到她與信中所說的那位「冷淡好友」在聊天,顯然她們和好了。酒窩和虎牙都一起參與,她笑得好開懷,後來時常看見她們手勾手走在校園。

我又一個人走在操場繞圈,五點多,煙味與薄暮一同降臨,秋天了,稻草煙在秋日夕陽斜照下與薄暮貼合,難以分辨。燒稻草的味道,明明是令我感到暖和的回憶,但怎麼眼睛和鼻子被嗆得濕潤?

稻草煙,揮也揮不散。一個人繞圈,不免想起那天夏夜的螢火蟲,忽明忽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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