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小時前,我收到學校寄來的信,通知我我獲得了獎學金。
在我視線已經掃過所有重要資訊,腦子也隨後跟上,理解了我眼前的文字以後,我第一時間理智的反應是壓下所有方要冒出頭的喜悅情緒,更仔細的又讀了一遍信件內容。
沒錯,這封信是指名給我的,我獲得了獎學金一萬八千四百七十五歐元......真的是給我的嗎?會不會是行政失誤?又看了一遍,信件前後都寫了我的名字,那也許不是個失誤......那麼,這一定不是個多高的金額(雖然我知道歐元至少是台幣的三十倍以上,但我阻止自己進行心算),倘若真的是一筆可觀的獎學金,我只能更加相信這絕對是個意外......就這麼前前後後確認了半晌,我才終於發出那聲遲來的驚呼。
不過,更可悲的還在後頭。24小時前,收到獎學金的事實仍在我腦中激盪出不小的火花,各種無來由的質疑層出不窮,甚至我開始設想,學校是否因為我是黃種人,又來自目前情勢如此危急的台灣,基於公關形象考量才頒發給我獎學金;又或者,學校是因為我並非本科系出身......
假如把這一切怪在我生性多疑、謹慎上,那合理的懷疑也早該在確認這封信的收件人的確是我的那一刻罷休了,但很顯然我熱衷於剝奪自己的快樂,盡是找理由,而不願置信自己能正當的憑實力取得獎學金,自信匱乏得簡直太悲哀了!
縱然心裡清楚得很,我卻無法控制腦子不再追究,無法滿足於不夠白紙黑字寫明的給予肯定的原因,回頭去聽當初交去的配樂作品,更是一陣煎熬,處在這種積極糾錯的狀態下,當然分分秒秒聽來都是瑕疵。
在情緒這波浪上,我沒有意識到什麼不尋常,待我逐漸冷靜下來,事發時情緒反應的荒謬和可悲才顯露蹤跡—為什麼獲得肯定的第一時間,甚至不僅是第一時間,我的反應是立即的否認?很大一部分的成長歷程裡,我曾把自卑誤認為是謙虛,是讓自己在團體中保持低調、安全的保護色。一開始的自卑只是裝出來的表象,畢竟要是我信心滿滿,別人卻冷不防來一句貶責,或感到不以為然,場面豈不尷尬?自卑也有助於拉近與同學的距離,因為這似乎是我們社會裡常見的通病;但事到如今,當我已不再視自卑為美德,當過度的自卑甚至會遭人厭惡的年紀,想法上卻免不了長期崇尚自卑所埋下的禍根。
循著來時的路,我往前回推讓自己慢慢成長至今的各種重點事跡。我的父母並不像傳統亞洲父母,對於兒女的課業、成績高度要求,我考差不罰、考好無賞,他們完全由我自由發展。也許我該慶幸自己不被成績所定義、被成就所綁架,但這也使我終日在尋找一種能獲得肯定、感到自身價值的方式,因為我無法從任何已知的成就獲得父母的肯定。
我對他人認可的渴望隨著年齡增長逐漸延展至身邊任何人身上—老師、長輩、同儕,彷彿是將心裡那份「自我價值衡量表」就這麼攤開來任人隨意添加項目。多半是天性使然,在我對世界缺乏了解、對自己也缺乏認識的階段,我不敢貿然斷定自己的斤兩如何,也不敢去評價他人,所以當別人給予我批評時,我總慣於相信對方是經過充分比較、深思熟慮後才給出的結論。偏偏亞洲社會在讚揚他人這方面是拙劣的,在批評指教方面卻得心應手,我花了非常多力氣和時間,才一步一步向自己證明我沒有他人眼中的差勁。(故事很長,未來也許再慢慢分享)
類似的反思和觀念修正已持續非常多年,而這次的事件讓我意識到自己尚未完全脫離自卑的魔爪。雖說自信的匱乏確實鞭策我更謹慎、用更高的標準和要求來規範自己,也許正因如此,我才能申請上研究所,也更貼近我理想的狀態,但驅使我前進的動力不應該只來自於對自身現況的不滿,和急於證明自己實力的冤屈,否則我永遠會繼續被他人的話語所牽動,在永恆的比較和競爭中迷失自我。更健康的心態應是—人生有太多可能性,我鼓勵自己去突破限制、去挑戰,因為期待更多、也信任自己能做得更好而去追求更理想的生活;而無論成或敗都不能影響我的個人價值,因為我所付出的努力與願意奮發的上進已經完全值得被讚揚。
這些話我拿來鼓勵身邊的人,我也希望有天我能由衷地如此相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