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8/12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紀錄片《野番茄》觀影心得

歷史上不願面對的汙點

二二八事件距今已逾七十年,新世代的人們是否記得這一個在年曆上被歸為假期的日子,曾颳起的腥風血雨?國民政府接收台灣後的民怨積怨,對上了高壓的制裁手段,人民的靜默不語,成為歷史裡很長一段時間,無法被輕易揭開並好好檢視的印痕。二二八事件的受難者如今皆已離世,但受難者家屬仍在社會的角落,背負著標籤生活,在政治的輪替與不同種族的對立,不斷給予這道傷痕、這群人新的名詞定義,在這場縱橫交錯的脈絡裡,我們回頭看著史料和故事,這些零散、埋沒已久的記憶再度有了空間能夠被世人觸及,紀錄片《野番茄》透過不同世代的角度,串起二二八事件的全貌,以更近距離的方式,重新梳理現代和過去的連結。

可以過去,但不能忘記。

《野番茄》從日治推軌至國民政府執政時期,影片從日本兵梁世益開始說起,為了養家活口而參與的戰爭、謀殺日本軍官的奪魂事件,步步帶出時代裡的混亂和無奈,接續,雄中校友陳仁悲講述參與壘球隊的生命經歷、日人台人分治教育,以及結交一群義氣相挺的朋友,這些看似樸實無華,一點也跟後續戰爭沾不上邊的過往日常,卻無形中影響片中主角們面對國民政府來臺後的濫捕與濫殺,甚至更遠的白色恐怖時期,他們所做的武裝動員和反抗心態。

打破過往同是二二八相關事件的作品,較多是以整體事件發生背景作為脈絡,或是針對特定家庭、學者作為拍攝題材,導演廖克發選擇將事件的前因後果說明白,一開始會帶著好奇地想著為什麼特別花這麼長一段篇幅去速寫雄中自衛隊,但到了故事切進事件核心後,才曉得導演想訴說的,不僅僅只是這場歷史事件的可怕、嚴重與警惕,而是人民為何而戰,執政者為何以如此殘酷的方式施壓,始終脫離不了歷史的軌跡。不用過多的事件畫面,而是透過訪談者的口述,讓觀影者想像故事裡的經歷過程,在那些看似已經雲淡風輕的回答裡,仍舊感受到記憶中的沉痛。

不著重於事件本身的發生經過,而是側重於這場戰爭所帶來的影響,藉由訪談、唸唱、相片、空景與日常生活,提點了二二八事件或許並沒有被好好正視對待,似乎仍離畫下「真正」的句號有些許距離,導演在這部分用了具體的生命故事來告訴觀者,林黎彩與林黎影姊妹的故事,是無數個因這場戰爭而家破人亡的一則,父親林界原是高雄苓雅區區長,卻在與軍官協調中爆發衝突,最後被槍斃身亡,母親也選擇喝下鹽酸,自縊結束生命,兩姊妹在握著母親冰冷雙手的那一刻,便失去家。親戚不願惹事生非,年幼的她們直到長大後,才逐漸將父母所發生的事拼湊出來,《野番茄》的片名由來也在這一段點出,母親在墳前的淚水對比著林黎彩摘下番茄的笑容,彷彿是鮮紅的果皮外表,只有在吞下後,才能襯出的酸與甜,而那些細嚼慢嚥的時機都來得太晚,話語未到嘴邊,便被數十年的流浪、各自承受情緒沖刷過去。

林黎彩也在片中表示,後來的她弄清楚事件真相,大部分關於母親的照片卻都已被她燒毀,若自己能如燃燒時所冒出的白煙一樣消散在空中,那該多好,這對姊妹來不及想念,也無法在童稚時期理解父母離去得真正原因,歷史悲歌摧毀了一個家,所造成失去,在他們的成長階段,從來沒有停止過。 重到隔著螢幕也能感受到的窒息情緒,其實是相當衝擊的。

正因為從個體經驗作為敘事,他們的故事常在時間的推移中變得模糊,被更為大眾的歷史詮釋方式所取代。導演意識到這種失語現象,嘗試讓人們重新審視這段歷史,看到其中那些被遺忘的面向。其中最印象深刻的便是強調台語與華語的差別,我們不難發現許多二二八受難者家屬會刻意使用台語,強調自己台灣本土價值,其中有段戲是有位受難者家屬到了中正紀念堂指責蔣中正的銅像,還與現場的導覽員進行一段價值觀的碰撞,對方認為國民黨到台灣後為台灣的基礎建設打下根基,可是對於受難者家屬來說,只看到了無數的生命不明不白的逝去,而這樣價值觀的碰撞,也是過去我們看二二八整體歷史所看不見的。

片尾加入第三代的視角看待二二八事件,不同於沉浸過往而無法走出,她希望能夠停止大眾賦予二二八受難家屬的憐憫、悲傷等負面形容詞,二二八事件能擁有一個更不一樣的詮釋方式。不僅僅只是把受難者家屬後代與無經歷者框架化為兩大類,事件停留在過去,但我們的思考好像也停住了,我們不停透過新聞媒體或言論檢視那些從未花時間好好理解的傷口,選擇了錯誤的方式,也才會促成現在的世代,總是建築自己眼裡認定的新土地,而忘記去主動了解,歷史構建了現在,每一段的經歷無論是好是壞,都是一項值得省思的課題。

放慢腳步說故事

影片在翻開新的歷史章節時搭配了黑白動畫,其一是運用日本經典故事桃太郎征討「鬼島」揭開日治時期序幕,另外則是國歌響起時,國民政府低沉怒吼審問著「哪一個?哪一個沒有站起來敬禮?」看這一段時,回首台灣於世界裡載浮載沉的定位,就如二二八事件在台灣的社會裡,時而被高談闊論,時而低聲無語,前者找不到主體性,後者缺少一個能好好討論國家自身問題的場域,這或許是另一個能夠反覆探討的議題之一。

敘事步調緩慢,時常搭配老照片去嵌入訪談者的對談,這個手法讓話語的部分成為鮮明的亮點,不用那些過於吸睛的衝突畫面,我想一部分的原因是希望每個人都能在觀看過程中,也多花時間去成為影片的一段,嘗試去當聆聽者,找到屬於自己的觀點,導演用生命故事的方式,讓敘事線緩緩推動,也無聲地置入不用旁白便達到傳遞共鳴的成效,使整部片的氛圍,蒙上高度渲染力。

回看當代社會

導演廖克發以一種不確定的姿態構建了這部紀錄片,反思了影像的權力與影響力,並對歷史的解讀性、誰來解讀?提出質疑,若是受到政治與社會的影響,而造成大眾認知的單一性,那還能稱作「我們的歷史故事」嗎? 透過這部紀錄片,他勾勒出了一幅關於台灣歷史、文化和社會的多元肖像,提醒觀眾歷史並非僅僅是書面記載,更是需要藉由更加從旁觀察、從細微之處尋找,才能讓我們對回頭追尋過往時,抱著客觀、公平的角度。

他也曾表示拍片動機是兒子的出生,希望能夠告訴兒子「台灣的模樣」,《野番茄》並不是要讓每個人銘記二二八事件的來龍去脈,而是喚醒每個觀影者對於生活和世界的想像與關心,現在活著的每一刻,你是純粹地享有現在的生活並把世界置身之外呢?或是已經找到了關心這片土地和社會的方式?歷史的解讀面向很廣,對與錯其實也因人而異,但共同的是,我們所處的年代擁有足夠自由與權利,能透過集會遊行、請願運動、各類領域創作等方式,去訴諸時代下的問題,透過人民的力量得到改善,這些微小與理所當然的日復一日,是銜接著過往,徒步至今的成果,當每個人能夠去找尋台灣曾被遺忘的內頁,也許才能繼續把新的故事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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