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劇評｜《大熊餐廳》第三季：一封寫給餐飲從業人員的情書

《大熊餐廳》劇照／IMDb

「人們常常談論餐廳，像是餐廳有什麼歷史？它造成什麼影響？誰曾經在那裡工作？他們得過什麼獎？『主廚』怎麼樣？我認為我這些年來，在各個工作場所學到的是──人們不會記得食物，抱歉，他們會記得的是人。」──《大熊餐廳》（The Bear）第三季

自首季開播以來幾乎全無負評，將鏡頭對準餐廳內場的美劇《大熊餐廳》，意外地寫下了屬於自己的傳奇。承接前二季的故事主線，第三季繼續深化每位要角的性格，幕前幕後、內場外場同等戰戰兢兢，畢竟相較於闖出高評價，更困難的是維持高評價；相較於在芝加哥經營餐廳，更困難的莫屬在芝加哥開設一間新餐廳，接踵而至的挑戰更在於秩序的建立，當人員各自進修、整間餐廳改頭換面過後，「The Bear 大熊餐廳」能否順利步上軌道，進而如願摘星？

每一季的《大熊餐廳》皆有動輒得咎的巨大困境，外在因素與內在情緒緊緊拉扯，帶領觀眾隨劇中角色一同落入如此心有餘而力不足中，第三季主廚卡米面臨了現實凌駕於野心之上的焦慮與煎熬，仍得嘗試處理廚藝之外的資金、營運、團隊合作等棘手問題。

整體而言，第三季劇情確實不比前兩季來得清晰且聚焦，幾位要角各自的故事線並未產生明顯交集，卻選擇採用實驗性質較重的敘事手法，並添加大量對話，以及許多跳躍而零碎的片段，深入角色失序的內在，拍攝宛若「番外篇」的獨立篇章，然而這些番外篇支線卻又寫得異常出色、扣人心弦，可謂相當大膽的嘗試。

或許絕大多數的觀眾皆未曾料想到，主要故事雖圍繞著卡米打轉，真正感人至深的則是每一個歷經人生跌宕、卻更加熠熠生輝的配角群，以及在集體焦慮之中，灑入難能可貴的和解與救贖，存在於陌生人的相遇，存在於母女位置的互換，存在於前輩和後輩的雙向影響。

好比，隨著「The Bear」的煥然一新，表哥里奇亦從徒生事端的局外人瞬間成為全劇的靈魂人物，從在車內熱淚大唱泰勒絲〈Love story〉開始，開始懂得尊重自身於餐廳的位置、於內場陷入混亂的同時穩住陣腳、極有風度地面對人生一大難關、重新思索「熱忱」與「專業」的結合，立體呈現了一個中年男子的蛻變與新生。

又好比，母女關係的和解也是一次深刻的成長，第二季第六集的〈七魚宴〉帶著觀眾一窺這個家庭背後複雜沈重的枷鎖。如今，第三季透過整整一集的篇幅捕捉女兒臨盆所帶來的破冰契機，畢竟，唯有當孩子即將為人父母，此份難以逃離的羈絆才終能令孩子理解母親，理解她表達愛的方式──充滿缺陷，卻無比真實。

教人潸然淚下的部分，則留給了當初處處充滿敵意的中年女廚師蒂娜。

直到第三季第六集〈餐巾紙〉，我們才得知蒂娜進入「The Bear」前身「The Beef」工作的原因，中年失業、必須轉職的她數度碰壁，滿心絕望時走入了這間小餐館，當時負責收銀台的里奇不但爽快地贈送一份免費三明治，蒂娜也因此結識了卡米傳說中的兄長麥可，從兩人談話的那瞬間開始，這一方吵雜混亂的廚房便成了蒂娜的應許之地。而這關乎緣分，更關乎人與人之間的善意。

每個人都努力與困境和解，但反觀卡米，卻是一直停留在過去的人，過去的內在傷痛、陰影、恐懼、焦慮、懷疑，並未因外在環境的變化而有絲毫改善。直到他再次和予以他種種夢魘的「恩師」重逢時，那好似《進擊的鼓手》的精神創傷一次爆發，卡米終於直面了心魔的源頭，但如此病態的情緒展現，卻也同時加諸於卡米現在的同事身上，或多或少成為了現階段「The Bear」穩定進步的一大阻力。

我們看見這些人近乎狂熱的執著，也看見他們不遺餘力地以自己的方式讓餐廳變得更好。然而，衝突、矛盾、爭吵等各種突發狀況依然層出不窮，那已非「專業」、「才華」或「努力」可以解決的，只能凝視著前人的巨大成功，拚命在自身失敗裡尋找出口，而到頭來得到的答案呼應了也第二季的體悟──即使享譽國際，即使功成名就，學到的不過是：敞開心胸，好好生活。

一家面臨倒閉的小餐館，走過挫敗與傾頹，改頭換面以高級餐廳的面貌重生，背後所涵蓋的文化、歷史影響層面可大可小，《大熊餐廳》不疾不徐地在第三季拓展故事的格局，佐以類紀錄片的手法，虛實交織地致敬多位知名主廚，細膩、真實地探究餐廳為何而存在，與人們選擇在餐廳工作的原因，彷彿一封獻給餐飲從業人員的情書。

「我覺得我一直在起跑。」

「對，終點線一直往後移動。」

無論是創立一間餐廳、賦予一切秩序，都為前人所種之樹，拓荒者無從得知自身的侷限和潛能，所以才是無敵的。舉凡主廚泰瑞的一席肺腑之言、於嗚咽聲漸漸失焦的背景，甚或冰箱裡意外美味的冷凍鬆餅和披薩，都在在證明了料理固然重要，但這些無以名狀的感受與回憶，才讓舌尖上的食物真正於人們心裡留下了印記。

自始至終，《大熊餐廳》真正關注的一直是「人」，因為「人」是故事生命力的來源，也經由「人」串起了此一空間的過去與未來。正因分分秒秒都很重要，這群閃閃發光的小人物們分分秒秒都在發光，如此光芒藏於披星戴月、咬緊牙關、平凡無奇、擦乾淚水之後，現實世界可能不會適時出現伸手拉你一把的人，而此刻的《大熊餐廳》或許足以扮演這樣一個角色，帶領我們勇敢直面人生困境，繼續於自身戰場上開疆闢土。

全文劇照／IMDb
責任編輯／黃曦
核稿編輯／張硯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