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0/10閱讀時間約 15 分鐘

【心情】四十歲

在中國最偉大老人家孔子的人生年表中,四十歲是他的不惑之年,原本應該是個已經對世事有自己的判斷力,所以不會輕易對環境的狀態感到疑惑不解的年紀。但,鄰近四十的時刻,在感到自己好像有所謂的「判斷力」的同時,卻也越感到以這判斷力為窗看出去的世界,越發超乎自己的理解。

當堅定成為固執;妥協變成牆頭草;民主成為民粹;菁英成為專制;信念成為神主牌;正向思考是種毒;負能量是驅動力;一往無前邁向極端;因時因地制宜成為雙標;到最後,你們對我說,中立-是種虛偽。

其實對「四十歲」這個年歲的累積很無感,時不時仍有自己才三十,有人生好像少了十年,或停滯十年的錯覺。這或許是我曾經深度沉浸在《魔獸世界》這個遊戲十年有餘,幾乎可說與現實世界脫節而產生的幻覺吧。話說前陣子很流行甚麼「異世界轉生」之類的題材,那這樣我算不算是個「從異世界歸來的宅男」?

真正對「停滯十年」有感覺,是我在大學延畢兩年肄業後,又過了八年才考上研究所這件事。逆推回去我剛好比同齡應屆考上碩班的同學晚了十年開始念研究所,跟一群小我十到十二歲的「同學」、「LAB夥伴」一起上課、泡實驗室。說沒有代溝大概是往自己臉上貼金,但那時的交流又的確好像並沒有多大的隔閡-當然也有可能是我跟人之間本來就有很大的隔閡,所以反倒對年齡代溝無感-而所謂的停滯實際上多少也有一些不公平,在那段時間裡我還是認識很多在我生命中占有重要一席之地的人們-在交織的世界裡。那整體的感覺就像是十年歲月被濃縮成一個點,好像被我大步跨越,但又實際存在的一個奇異點,因此有了停滯的感覺。

「濃縮」是件很微妙的事情,這算是最近把《三體》看完後發現的一個以前習以為常,仔細思考卻意外有趣的觀點。在隨著書中建構宇宙體系時,很自然地跟著書中角色將宇宙中萬千繁星以及它們所涵蓋的生命群體以一個個「星球」代表,而當書中描述到人類社會所發生的事情時,又極其自然任由作者以「群眾」一詞輕描淡寫帶過。有意識到這過程中弔詭之處嗎?近代社會越來越強調「個人」的主體性,要尊重每個個體的獨立意志,每個人的聲音都應該被聽見。但伴隨議題或視角焦距不同,所謂「個體」總是很輕易的被凝聚成一個群體,然後以簡單詞語替換:弱勢、菁英、原住民、外來者、國民、外國人、男性、女性、群眾,最後-人類、生物。這種將複雜個體特性強硬壓縮成一個代稱的作法,或許也是一種人類社會中的平面化、二維化吧。

再延伸下去,強調個體化的普世價值時,也讓很多創作作品的奇異之處浮現,我們好像在不知不覺中習慣了由極少數人決定世界命運的架構,影視作品中總有幾個主角,他們的所作所為能輕易牽動世界大勢,阿湯哥隨隨便便處理的都是世界危機;環太平洋靠著五六台機器人守護世界;復仇者聯盟抵禦來自外星的敵人,而平民如你我只是他們身後奔竄的背景。或許有人會說那都是幻想世界,那現實世界呢?普丁一句話打進烏克蘭,牽動天然氣、糧食危機;納坦雅胡-或許是-挾著民意反擊哈瑪斯,演變成到現在扯進了伊朗,甚至大有拖美國下水的氣勢;而前兩者或許還可以牽拖給川普,幾個從國際勢力抽手的決定也許給了其他野心人士可趁之機。在這些局裡,民眾的角色在哪?或許仍舊是惶惶不可終日的背景。我們是否真的生存在「票票等值」的民主世界中?又或者那只是新型態獨裁專制的美麗糖衣?

說到獨裁專制,對我們最有感的大概就是對面那整天對台灣充滿幻想的「新中國」吧。當然中國對內種種作為已經講到爛了,信者恆信。但隔著一條海峽,習近平的「專制」就不會影響台灣了嗎?我們對外看起來像是讓民主體制好好的運作,近年國外媒體開始提到台灣,都強調不能讓這個自由民主的小島淪陷,台灣是個很有活力的民主國家。可是身處其中,我時常覺得是不是應驗了當局者迷這句話,好像人們隨時都處在一種明天就會回到戒嚴時期,下一秒就開啟X色恐怖時代一樣。轉型正義的目的是讓歷史回歸它應有的樣子,將過去「盡可能完整的」重現並記錄,是讓人記得過往並警惕,還過去一個公道-即便這種說法或許還有爭議,而不是讓人拿來沉浸其中整天幻想自己是下一個被迫害對象。可是群眾卻總是如此輕易的被撩動-無論正向反向,對內活在過往歷史的恐懼與陰影中,對外只要中國放個兩句話、表個態就會天崩地裂般受影響,威脅利誘哪幾個人就可以輕鬆牽動台灣一些人的心理,搞得好像價值觀會崩壞,世界會毀滅一樣。受到對方話語、行為影響才做出反應,總是落於被動狀態。國際局勢大家都是在用盡各種手段搶主動權,台灣卻鮮少看到有想掌握主動權的舉動-多嘴補一句,掌握主動權不代表就要主動出擊。前幾天賴清德總統的幹話不就是個很好的爭奪主動解釋權範例嗎?「中華民國113年,中華人民共和國75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怎麼會是『祖國』?」當然對於這句話有各種解讀方式,也存在各種角度的批評,可是背後隱藏的話語權角力也值得玩味,甚至自己多嘴腦補,搞不好賴總統其實在幫安溥的「新中國」解套?當然這也是幹話。

只是近來在各種內外勢力與環境交織的狀況下,越來越常在各種領域看到人們「後悔」自己曾做過的「選擇」。後悔自己當初迷過五月天;後悔自己當年投過柯文哲-這個我好想剾洗,我真的很少看到身邊的人說後悔當年投陳水扁,是因為那時候的你們都還沒有「覺醒」嗎-但是,說我或許只是想為自己解套吧,既然不存在預知未來這件事情,不可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怎樣的事情,那人生中每一個瞬間所做的選擇,不都是那個當下自己所認為「最好的選擇」嗎?如果在做決定的當下,你認為存在一個看起來更好的選項,那你為什麼不選?想必存在某些其他因素讓你排除那個某方面看似更好的選項,那我認為該選項就不會是「最好」。同時世上也(還?)不存在回朔時間的能力,那麼當做出了決定,接下來就是看這個選擇如何發酵並影響未來的局勢,因為目前沒有任何方法回到那個做出決定的時間點修改選項。所以也許選擇會在事後看來不夠理想,那該做的應該是調整自己的認知與想法讓自己能夠面對下一次選擇。「後悔當初做的選擇」這件事,一來在當初那是對自己而言最好的選擇,二來也不可能去更改這個選擇,那又何必好像無時無刻都沉浸在後悔的情緒裡,耗費精神去回顧一件無法改變的事情,讓自己陷入創傷後症候群,結果又可能受影響而導致另一次的選擇錯誤呢?

延伸無法預知這件事情,如果世界上所有事物都存在「模型」,而人的一生就是不斷地用各種行為與經驗來架構自己對世界的理解。現階段我們就是無法百分之百地知道下一秒會發生甚麼事情。甚麼是「預」?是人們試圖用自己理解的模型來「推測」接下來有可能發生的事。「預算」、「預報」都是以這個基礎在運作,預測失準那就修正模型,數據與結果足夠多也許能讓模型更完善,但很重要的是仍舊不可能百分之百準。可是近來卻老是看到很多人在抱怨預算超收不精確啦、天氣預報誤差造成損失啦,我都很想問那些抱怨天氣預報失準的大老闆們,啊你們能準確說出明年公司的EPS是多少嗎?公司下個月股價?

講到天氣預報也是因為才剛過一個怪颱,想想大自然就是這樣,它有它的法則,科學家累積上百個世代的研究想要抓出法則的規律卻仍舊只能掌握九牛一毛,颱風還是自然決定它甚麼時候要來,甚麼時候要走,怎樣生成怎樣散。這讓我想到前陣子出差看到的景象,山中某條河有大量淤積物,去的時候看到地方政府在清淤,勉強清出一條河道疏通河水,兩岸是被無數泥沙淹蓋的民房,很多只看得見屋頂,隨便都是埋個兩、三層;旁邊有條支流,匯聚口有條簡易便橋,同行的人跟我說原本的橋在便橋橋墩的下面兩層樓高處;不遠處有個河灣,旁邊的灘上堆了大概二十公尺高的泥砂平台,開車上去看,上面大到要打場正式棒球賽應該完全沒問題,而旁人跟我說原本平台前幾年其實已經沖到剩一半或三分之一,去年颱風颳個幾次又堆這麼高了;河灣與河灘很寬闊,但再往下游的河道卻瞬間只剩大概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窄,旁邊有一道頂端長著許多樹木的低矮岩壁,當下的念頭是這道岩壁居然沒被沖斷;這就是大自然的力量,它要帶多少泥沙來,多少泥沙走,是隨它的意,岩壁能撐多久,是自然法則打造的成果。

現場有些工人在整理淤積的泥沙,旁邊有幾隻跟在旁邊竄來竄去的狗,在這山林之間,想起了之前關於貓狗的一些討論。工人操作的幾台怪手在廣大的泥沙堆中顯得渺小,但他們也慢慢地將原本舖滿河道泥沙整理成堆,讓原先漫流的河水匯聚成一道灣流,或許就是因為這些機械、工具的發明,讓我們開始產生好像環境能依人類意志操控的錯覺,不知不覺忘了實際上人們也是在順勢而為,科技的發明、科學理論的發現,都規範在宇宙定律的框架之中。有種稍微跳躍的想法,這樣來看,我們還是依循著自然法則出生、死亡,在各種物化定律中建構生活空間,那自然-如果賦予它一個形象-算不算一個獨裁者?接受賦予自然形象,或許就是宗教信仰者;那拒絕承認「自然」形象化的人,會不會其實是單純抗拒自己的命運操之於他人的概念?我命隨我願,但事實上我們無法控制自己的出生,在許多情況下也無法決定自己的死亡,甚至還基於人類群體的信念而進一步限制死亡的選擇-妙的是雖然不能決定自己,但卻認為可以決定其他人-而對人生不能決定它的開始與結束,卻覺得進展的過程應該要可以自由撥弄,有時候不禁覺得自由意志是個很諷刺的概念。

大自然是個獨裁者,而人類身處其中,擁有比較強的思考能力,想仿效大自然的模式建立一個適合人類社會生存的環境,於是創造了法治。同樣都是用一套規則來規範處於這個架構下的成員,執行者的有形無形卻深刻影響這套制度的運作。自然執行者無形,成員即便認為規則有問題,也沒有著力點,沒有可怪罪的對象,同時自然執行者無情,所以規則是平等的一視同仁,即便這套規則一樣是傾向保護懂得利用的成員,但成員仍舊沒有辦法跳脫框架;法治執行者有形,由所謂民主制度決定出的審判者尚且會被人詬病存在弊端,更不用提獨裁者本身即是單一明確的目標,且法治執行者有情,獨裁者能隨自身喜好修改法規,即便在民主制度裡,審判者的自由心證也是個揮之不去的陰霾。回過頭想想,「人定勝天」都是個廣泛存在且被信奉的觀念了,遑論在接受人人平等的概念同時,還要接受能夠讓別人掌握決定規則的話語權?也許就是因為在這樣的背景下,民主制度才應運而生,那人們究竟是真心認為民主可行,或者是個不得已的妥協結果,抑或是單純知道自己無法成為那個憑己意決定規則的人?

往返山林間與現在的工作有關。很多人把生態平衡掛在嘴邊,認為人類再無止境地破壞下去會毀了地球,但地球已經誕生了四、五十億年,人類在世的數萬年不過只是彈指一瞬,就算把現有核彈全打進地函引爆,陪葬的也只是地表生態系統,地球仍然依照它的規律繞著太陽公轉,人類真正毀掉的,是人類自己;人類要維持的生態平衡,終究是想維持一個能讓人類自己安穩生存的環境,行有餘力才會真正擴及周邊所謂的「生態」。話雖這麼說,對於受人類活動影響的生態系統,多少也還是想做些彌補,於是現今才出現許多試圖降低環境負擔的新興產業。身處其中,其實也很好奇未來的前景如何,尤其前陣子看完《三體》,總想著要是有機會冬眠,那有沒有可能去往百年後,看看現在參與的事業發展得如何,現在對未來的願景能實現多少,人類到底能不能找到適合彼此的共存之道。

人生要進入下一個十年,以前總說群眾想法與世間規則的訂定很奇妙,存在好像十八歲生日那天一過午夜人就會瞬間從小孩變為成人的幻覺,好像到了某些年齡就會頓悟人生道理一般的成長。但姑且放任這樣的想像,也許還真的存在某種機制,在人誕生於世後隨著地球繞行太陽幾圈累積的能量效應影響或解鎖了大腦中的某些區域,進而產生改變也說不定?這當然很玄幻,一定會直接被說「不科學」,但,是真的經過驗證證明不存在這樣的機制,或是我們「還沒」找到?研究本身很常存在的問題是研究者會傾向看見他認為應該看見的事物,而容易將沒看見的或不符合原有認知的視為雜訊。思考層級還沒有到那個階段,就很難認知該階段的環境,也因此才經常聽人在說科學研究者應該敞開心靈接受一切可能性。

期許未來自己能更往「中立」邁進一點,即便這個詞好像越來越虛無飄渺,甚至被講成像是很骯髒的東西,對某些人來說是種虛偽。但我覺得「中立」和「聰明」、「完美」一樣,是或許有絕對標準卻也無法達到的目標,但仍舊值得去追求。人們會追求完美-即使知道做不到真正的完美,中立也應該是如此。其實還延伸了另一種想法:人們學著接受世上沒有真正的完美、中立,是因為不想強迫自己去做;但有時又強調要努力追求完美、中立,因為這樣就可以用沒有達成來嘴人。君不見多少人筆戰開場先踩對手立場不中立客觀,評論作品先看哪邊不到位、做不好。有時在想是人習慣了由負面思考出發看待世事,或者挑錯找缺陷一直是最簡單的切入點;找出優點切入表達對作品、論述的感想到底是難以達成,或只是不曾想過這個習慣。

當然在試著讓自己走向中立的路上難免還是會有失控的時候,尤其是遇到觀點不同衍伸的爭論。在我試圖讓自己走向中間時,在某端的人眼中,我和另一端的人都是異端,彼此間距在現代的極化社會中越來越不會被納入考量,有時會試圖多講兩句讓對方知道我跟他的距離沒有這麼遠,但有時也是有點懶,乾脆直接拉高話題層級,在所謂的道德制高點以俯視態度回應,後者當然會顯得很機車,只是有時遇到人回應:「不要站在道德制高點來嘴人」時,我心中想的都是:「你都知道這是道德制高點了,那你幹嘛不也站上來說?上面很寬,不用害羞啊,而且風景很好。」

很機車,很說教,前面也拉里拉雜扯了一堆可能從頭到尾不知所云的東西,只是這算是人生近四十載的一些想法與感觸。回顧過往,我還真的很不會為文章做結尾,也可能是小時候填鴨教育影響太深,到最後總會寫到好像應該要接「驅逐韃虜,恢復中華」或是「台灣正名,獨立建國」之類的話語,很八股又很硬扯。但既然今天是十月十日,在這樣特別的日子裡,不免俗的我還是要說:


坂田銀時、漩渦鳴人,生日快樂。

分享至
成為作者繼續創作的動力吧!
© 2024 vocus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