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天色都發暗,侯邦彥才回到六絃。
「從西西口袋裡榨出一千元?真有兩把刷子!以前的小幫手,都只能乖乖被她指著鼻子罵。」
他還在放置釣竿,孟瑤函就忍不住拿著鈔票去獻寶。
讓表情冷峻的侯邦彥忍俊不住、嘴角上揚。
「你好意思說?我在學校附近打工過,從來沒看過哪一家店、開店一整天收不到一千元?還是常態?這樣下去,六絃會倒啦。」
聽見她口無遮攔評論自己的店,侯邦彥的嘴角抽了一下。
孟瑤函把紫藍色的鈔票,用食指與中指夾著,迎著海風、呈現蝴蝶拍翅膀的效果。
「這是我用性命幫你賺到的一千元,要怎麼謝我呀?而且你說天黑之前就回來,我等你等到肚子都餓癟啦。」
「餓就吃泡麵,等我幹嘛?看來我不能常下廚,把妳慣壞,會變成米蟲。我已經收養阿逃,不能再養米蟲當寵物。」
孟瑤函癟起嘴。
「誰是你的寵物?欸不是,我才不是米蟲啦!」
抗議抗議!
「我該怎麼做?今天剛好手氣很背,一條魚也沒釣到,才會晚回來。沒有魚可以加菜,冷凍螃蟹腳也吃完了。」
孟瑤函聞言,並沒有不悅,只是跟在他身後轉進轉出。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好歹稱讚我一下吧?晚餐隨便吃就可以啦。」
「可惜我最被人詬病的一點,就是嘴巴不甜,休想從我口裡聽到好聽的話。」
孟瑤函在他身後用力吐舌,做出一個極醜的鬼臉。
沒想到侯邦彥突然一個轉身往後,她表情瞬間收不回來,差點咬斷自己的舌頭。
「妳怎麼了?」他冷冷瞪她。
「捻~抽筋,夫吸不順暢。」咬到舌頭讓發音含糊,她眼角沁出眼淚。
侯邦彥把一頂安全帽塞進她懷裡。
「去穿外套,海邊晚上有時風很大。」
「去哪裡啊?」孟瑤函不懂他的意圖。
「吃飯呀!」侯邦彥一臉理所當然,「自從妳來了,屢次幫我回收阿朗的酒錢,功勞不小。而且週末有海灘夜市,今天剛好是星期六,也該好好請妳吃頓飯。」
「喔好耶,謝謝大叔!」孟瑤函歡天喜地衝進房間拿外套。
等待她拿衣服時,侯邦彥特意端詳後照鏡中的自己,用手指拉平眼尾的細紋。
「老是喊我大叔,我看起來有這麼老嗎?」
在他小時候,差十歲左右只會叫一聲大哥,絕不會稱對方是叔叔。
又一會兒,孟瑤函終於出現。
出門前,她不忘把阿逃的飼料碗填滿。但阿逃很不高興,長長地『嗚』了一聲抗議。
狗飼料怎麼能跟侯邦彥準備的鮮食相比呢?
「回來再幫你煎牛肉。」
孟瑤函似乎聽懂牠的心聲,順手摸了摸牠的頭、安撫牠。
阿逃沒反抗,用鼻子拱了拱她暖暖的掌心。
「拿件外套,也耽擱那麼久?」看她動作磨嘰磨嘰,侯邦彥唸了幾句。
「我把行動電話也帶了。」她拍拍自己鼓鼓的外套口袋。
抵達六絃已經一個星期,她都沒打電話。
「也是,該跟家裡聯絡了。」侯邦彥附議。
等她爬上後座,坐穩,侯邦彥立刻發動引擎,沾著厚重灰塵的野狼機車就衝了出去!
「嗚。」
寂靜的夜空下,阿逃坐在六絃的大門口,目送他們離去。
***
「哇,好熱鬧呀!」
海岸邊,攤販們擺出相連的遮雨棚和海灘椅做生意。
海鮮燒烤濃郁的香味,鑽進孟瑤函的鼻子,讓她的肚子咕嚕作響超大聲。
「想吃什麼儘管拿,攤子的老闆我都熟。」
侯邦彥話剛說完,斜對角燒烤攤的老闆直接對他吆喝。
「老猴子,帶妹來喔,不光顧我這一攤說不過去。今天剛貨的澳洲生蠔,免費送你一盤,讓你晚上乒乓叫!」
聞言,孟瑤函馬上往後退兩步。
「不要亂講話!她是店裡新來的小幫手,還在學校唸書。你嘴巴不要不乾不淨!」侯邦彥怒瞪他,一副護妹心切的模樣。
「唉唷唷,還在讀書就是國家幼苗,不可以催折。小姑娘,我跟老猴子太熟啦,講話不三不四妳別介意!」
老闆咧嘴笑,露出吃檳榔後的整排黑牙。
「還在讀書,應該還會發育喔?來我們鯨鰭灣要多吃點、多發育一點,回家爸爸媽媽看到妳長大,才會開心。」
孟瑤函懷疑老闆開黃腔,但她沒有證據。
侯邦彥繃著臉,直接繞道攤子後面,霸氣地從爐子上抓起烤好的龍蝦串,再拿一大盒牛奶貝,遞給孟瑤函。
「喂,這些東西超過八百元耶!」老闆急著大喊。
「培育國家幼苗,人人有責,該不遺餘力。你吃小朋友豆腐,要不要告訴你老婆呀?不想的話,這一頓就你請客!」
他把老闆對孟瑤函的輕浮看在眼裡,幫她連本帶利討回來!
「你這隻死猴子,該有個女人在身旁好好管你。」
老闆想搶回侯邦彥手上那隻要價不斐的大龍蝦,可惜侯邦彥有絕對的身高優勢,他連碰都碰不到。
但侯邦彥是有心眼的,聽到老闆剛才嘴他,心裡又記上一筆。瞧見檯面上還有一盒豬肋排,蓋上蓋子就拿走。
「你說得對,所以我不會自掘墳墓。喏,嫂子走過來了。不想惹麻煩,這些材料你就自行吸收吧。」
不理會漲紅臉的攤販老闆。侯邦彥帶著孟瑤函離開,佔了一張無人的長椅給她。自己又其他餐車買了啤酒、和一杯藍色的氣泡水,才入座。
他把吸睛的藍色蘇打放在孟瑤函身旁,自己喝起生啤酒,兩個人面海而坐。
孟瑤函想把豬肋排分成小塊,又想不出不弄髒手的方法,動作顯得笨手笨腳。侯邦彥看不下去,把她手上的豬肋排搶過來、又把龍蝦塞給她。
「妳吃。我們常吃,不希罕。」
他粗魯地把肋排用手直接撕開,湯汁沿著他的手腕滴下,也不在意,直接拿身上T恤一角擦掉,繼續喝啤酒。
「你拿太多了,我們根本吃不完吧。」
孟瑤函費了一番勁,把龍蝦肉從殼裡撬出來吃掉,連蝦頭裡的殘屑都不放過。
無論在K市還是T市,用整隻龍蝦當晚餐,這種事可不是天天有。
「吃不完,打包回去餵阿逃!在哪裡受了委屈,就該討回來,別讓人捏圓搓扁。」
說這話時,侯邦彥並沒看著她,而是望向漆黑深沉的海。
孟瑤函知道,他介意攤販老闆拿她開黃腔。
「我媽也是常唸我這一點。」
「弱點太明顯,的確讓人擔心。」
此時,從岸上是看不清海的模樣,只能聽見那規律的海浪輕拍。
兩人並肩而坐。孟瑤函接過他遞過來的一根肋排,小口小口把上面的肉吃完,吃相很秀氣。
她吃東西時,侯邦彥也安靜地喝著啤酒,不徐不緩,彷彿兩人一起過日子,已經很久了。
晚上,沿著海岸,有點火把照明。
在搖曳的燈火中,侯邦彥的側臉更顯立體:黝黑的雙眸,高挺的鼻梁,緊抿的唇,散發成熟男子的魅力。
但他不經意流露的嚴峻,總給人一種距離感。
「大叔,你是鯨鰭灣當地人嗎?」
「不是,是唯一不臨海的那個縣市。」被問及自己的隱私,侯邦彥似乎有些煩躁。
「那你怎麼會想來這裡開店?」孟瑤函止不住好奇。
「因為想看看海?」侯邦彥的語氣有些敷衍,「出生在內陸的縣市,用餘生來看海,有沒有一種土豪的奢華?」
「有,非常。」他敷衍,孟瑤函自然也敷衍回去。
侯邦彥突然側過臉,盯著她。
「妳說要看看北部的海、和南部有什麼不一樣?現在有結論了嗎?」
孟瑤函探了他的隱私,侯邦彥自然也要討回來。
這是大人世界的潛規則:對等的訊息交換。讓孟瑤函猝不及防。
「還沒有。六絃在半山腰,我根本還沒好好看過海,而且現在又是晚上。」
侯邦彥明知道她把時間都奉獻給六絃,卻故意拿她情急之下編造的藉口來詰問,簡直不給人活路!孟瑤函直犯嘀咕。
「當初吵著要,來了又視而不見。」侯邦彥語意不明,低頭哂笑。
「不只有妳,我也是,而這就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