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21|閱讀時間 ‧ 約 33 分鐘

《迷惘計畫》不要叫我文青,不創作的生活也還不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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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言


    「現在是我對文學感到蠻迷惘的時期,甚至好像有點拒絕接觸這一切,不太想再當很核心的參與者,反而想與整個文學界保持一段優雅的距離。純粹地作為一個文學的消費者,回到以前單純欣賞作品的旁觀角色。」

    新生代作家葉儀萱是許多文學獎的常勝軍,去年又以〈我要變漂亮〉一文映入大眾的視野,其文字情感真摯且細膩,引起廣泛的共鳴與討論。今年甫從大學畢業的她,原以為會如許多文壇新星一樣,繼續在文壇深耕延伸其創作的觸角,然而,經過一段時間的自我沈澱與梳理,儀萱選擇了截然不同的方向繼續學習發展。對於文學的熱愛依舊,然而文學將不再是她唯一的追求。

    青春年歲的創作 猶如揮擲一把以文學為名的利劍


    回首儀萱的創作之路,還要從高中加入校刊社開始說起,當時的她原本計劃在初入高中時,來一回人設大改造,想透過參與游泳社來成為一個outdoor girl,最後仍敵不過內心對於文學的嚮往,與朋友一同參加了校刊社。在學長姐與老師的帶領下,儀萱開始大量投入文學創作,同時她也嘗試投稿校內文學獎,並屢屢獲得肯定,十七歲的年紀,帶有青春期獨有的紊亂躁動與善感多愁,也是儀萱與父親的關係最為低點的時期,此時,儀萱也以她與父親為原型,寫出她首篇獲得台積電文學獎散文類首獎的作品〈重慶印象〉。

    父親的身影,經常在儀萱的寫作中出現。憶起小時候,父親經常因工作外派到中國,回國後也需要經常應酬與朋友相聚,鮮少時間能夠花在家庭上,即使如此,父親也盡力地在有限的陪伴中,給了儀萱與哥哥許多期待中的父愛。父母離異後,父親如同卸下過往許多身份上的枷鎖,他的身邊多了許多來來去去的女友們,而後與繼母在重慶相識相戀,結為連理。面對家庭的變化,及父親非典型的為父形象,青春期的儀萱,總是又氣惱又無奈,除了下意識地在情感面上與父親作角力,當時的創作,字裏行間中無不道出她身為一名女兒,對於原生家庭的迷惘與怨懟。

    「當時的文學對我來說像是一把利劍,當下情緒來了,我就需要寫作,必須發聲,必須攻擊,不然我好像無法紓解掉這些難以言喻的心情,我總是很赤裸地在創作中談論這些負面經驗。」儀萱接著說道,「我是阿公阿嬤,與好幾位姑姑輪流照顧長大的,也許是爸爸不常在家,他們會跟我分享很多爸爸的美好與偉大故事,然而,我實際接觸後的感受,總與他們形容的相左。對於當時青春期的自己,那種不協調的割離感十分強烈。」

    寫作之於儀萱不只是把利劍,也是她一遍遍地梳理著與父親關係的方式。隨著歲月的碰撞與打磨,她漸漸地能理解父親一些反傳統的行為與決定,在多年後所寫的翻篇作品〈他與他的前女友〉中,能看見在與父親每個相處的點滴中,她持續地度量和重建,自己對於父親的依賴與期待,「我開始認知到角色以外,爸爸也是一個獨立個體。雖然他還是經常做出讓人生氣的事,例如,老早就告知爸爸畢業典禮的日期,然而他最後卻沒能來參與,甚至把阿公阿嬤也邀去中國旅遊。雖然他覺得畢業典禮沒什麼大不了,但我其實一直想要有一個場合去跟他們說謝謝、讓他們知道我長大了。」

    儀萱忍俊不禁之餘,又深感無奈地與我們分享,「他的父愛及支持依舊,只是並非我所期望或姑姑們口中呈述的那種,有了這層面的認知後,這幾年開始慢慢的調適的比較好了。」身為家中獨子的父親,被賦予很多愛的同時,也承擔了相對應的責任。社會期待獨子能夠照顧、撐起整個家族,除了婚姻家庭要圓滿,工作也要穩定才是在方方面面成功的男人。儀萱質地輕盈、平靜的語調彷彿是在敘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在與我媽離婚後,我爸整個生活變得一團糟,我想也是在此時,他開始重新找尋自己的定位。後來的他整個不管世俗的期待,如脫韁的野馬一般,這也是為什麼他最後想留在中國,可能他在那裡比較自由。」儘管面對家人依然有許多疑惑,對於同理與接納父母的態度,始終是儀萱心中最柔軟且積極的一塊。

    談起家人們是否也會閱讀儀萱的作品,她笑著說會將自己的得獎作品寄給父親看,父親除了問起獲選文學獎有無獎金,以及,與以媽媽為題材所創作的作品,其獎金孰高孰低的比較外,還會列點來跟儀萱說明,作品中哪些部分與事實有出入,女兒哪個部分誤解他了!儀萱也是大方地與父親展開辯證與討論。以自己的文學作品作為與父親交流、對話的切口,也是當初儀萱沒想過的景象,與父親的關係,如今也以他們獨有的形式持續滾動與推進。

    對於文學的迷惘 始於一張張貼在身上的標籤


    也許是因為十七歲投稿文學獎,初啼試聲即斬獲獎項的肯定來的太早,文學之於儀萱不再是純粹的快樂,取而代之的是獲獎後,無形冠冕所賦予的壓力與桎梏。儀萱直言自己其實很害怕失敗,也畏懼被他人看見自己任何失敗的可能,若無法在文學領域中持續地證明自己,是否自己的文學巔峰最終只會停留在十七歲那年的成就?她也逐漸發覺,自己開始難以在文學議題上與人侃侃而談,當她與許多文學愛好者交流時,總能真切地感受到他人對自己的期待,是否能如其所願的給予對方回饋,儀萱漸漸地感到力不從心,「我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麼樣的身份或談資,繼續與這一群文學圈的朋友玩耍在一起……。」

    儀萱進一步與我們分析,自己的寫作習慣是需要有一個明確的投入目標,並非一件日常中自然而成的事,例如,高中時對於獲得文學獎肯定的執念,或對於家庭中親密關係迷惘的發聲。散文作為儀萱生命經驗表述的載體,她坦言,對於自我情感的頗析與書寫,自己能做到真誠無畏,然而在許多技巧雕琢方面,她也明白仍需要不斷地學習與打磨。「我看了今年的九歌散文選後,覺得自己很像是一個菜頭。在那一堆很厲害、開的很鮮豔的花叢裡面,我的作品是一個很樸實的菜頭。」

    對於文學的種種矛盾與顧慮,伴隨著儀萱整個大學生涯,除了有意識地讓文學的影子漸漸地在自己的生活中淡化,原本就讀客家語文暨社會科學學系的她,也在甫升大學時選擇休學,給自己一段空白期來釐清自己的方向,經過一段時日的沉澱,儀萱轉系至不分系的文學院學士班,同時輔修原先科系的學程,讓自己在未來的發展上有了更多元的選擇,儘管如此,到了即將畢業之際,對於未來的方向,她依然無法篤定地勾勒出一個明確的藍圖。

    每當迷惘的情緒開始盤據心中,儀萱最常做的事就是立即行動!在長期與理工科朋友的相處下,以及彼時家人的突發疾病,皆讓她深刻體會到,穩定的經濟基礎對於生活安全感的重要性,也促使她一度想往時下熱門的綠領人才方向發展,成為一名永續顧問。她嘗試了有別於以往人文社會學科領域的課程,選擇氣候與環境變遷學程來研讀,「我上網查了徵才網站上所羅列最缺工的職業,幾乎選修了所有相關職能的課程來學習,但我其實唸的很辛苦,這些課程也確實沒想像中來得有趣,我也是在此時,才發覺自己終究比較喜歡文學!」儀萱的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與釋然,文學與她的關係,始終有一條無形的樞紐堅定的聯繫著彼此。

    拓寬自己的生命經驗,不再以文學作為唯一的方向


    相比過去偏向在情緒的當口進行寫作,如今的儀萱會與當下的事件及情緒保持一段距離,沉澱後再提取其中靈感,進行翻篇的創作,如〈他和他的前女友〉就是多年後,她對於過去與父親關係的議題,所進行的完形寫作;而持續在心中來回擺盪的情緒,其反覆出現的重量也會使儀萱想將之紀錄下來,如〈我要變漂亮〉一文細膩描寫女孩從青春期後不斷出現的容貌焦慮問題,令如今生活在社群時代的讀者,產生極大的共鳴。從與朋友日常的對話中找尋共鳴話題,也是儀萱日常的興趣,當「對對對!」的聲音出現,便是一個寫作題材的發現。以普世議題作爲選題,不僅能確保書寫的議題不會被抗拒,也能降低個人經驗的曝光和不安全感。

    儀萱意識到,作爲一名經驗導向的創作者,文學創作除了天賦以外,更需要豐富的人生閱歷,「我在中壢待太久了,生命體驗變得很單薄,我之所以會書寫我爸媽,是因為他們的人生體驗都比我豐富。」儀萱如此說道。經過許多的嘗試與不同單位的實習,儀萱發現自己還是喜歡跟人互動的工作,因此她選擇中山大學人資所作為下一站,也期許自己在新的學術領域汲取養分,為她的生命增添更多的可能。問起儀萱文學今後將以什麼樣的關係與之相伴,儀萱肯定的答道,文學還是會持續在自己生命中發酵,只是不再是唯一的可能。對文學那份被壓縮的野心依然存在,希望有機會找到好的題材,並在合適的時機再次投入創作,也期待未來生活,能有更多經歷來激發寫作靈感。

    目標與方向從來都不是在一朝一夕所能尋覓的事,就如同儀萱在來回的嘗試與探詢中所保持的態度,如實地面對自己,許多答案便能逐漸明朗透徹。

    後記


    訪談當天恰逢儀萱大學畢業典禮隔日。儀萱對於自我的理解與坦承,語調輕盈而真摯,言談間,我們都不自覺地被這個女孩所散發的魅力吸引,甚至是敬佩起她的那份坦然,也十分感謝她的信賴與分享。期待儀萱未來能持續以她的步調,與文學擁有一段美好且自在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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