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家,燒仙草來一碗,這個,芋圓啦、還有麥角、圓仔、土豆,就這樣。」
一個粗壯青年漢子站在一個熱食小攤邊,手指著攤上配料點了碗燒仙草,隨後便走入店內靠牆的長條桌面著牆面就座。不一下子燒仙草送上桌,這青年漢子才剛開吃幾口,左右兩個位子分別有人同時坐了下來。青年漢子機警的左右各瞄一眼,見兩邊都是老年人,一胖一瘦看起來很尋常,這青年漢子便也不以為意。就在他繼續吃著那碗燒仙草時,右邊那瘦老頭稍微靠近開口說話:
「春哥,我們是同梨會的,來跟您打個招呼。」
這青年漢子轉頭看了瘦老頭一眼,然後繼續用湯匙一邊舀著燒仙草一邊說道:
「你們認錯人了。」
「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我們同梨會哪有可能認錯?我們虎哥想要請春哥你來喫茶開講(敘舊聊天)。」
「哼,有影沒影,虎哥找我喫茶?」這青年漢子繼續吃著燒仙草說。
「虎哥說對春哥你真歹勢(不好意思),必須要向你回失禮(賠不是)。」
「這怎麼說?」
「聽說春哥手頭上拿下兩條命啊,虎哥說之前失禮小看春哥你這個人才,非常失敬。」右邊那瘦老頭壓低音量小聲說。
「講笑科(說笑話),同梨會都是些彈琴唱戲的文雅人士,哪有可能看得起我這種咖?」
「就因為我們會裡都是些彈琴扮戲的,才會欠缺像春哥這款的人才。春哥應該也聽說過,之前虎哥出事進去,就是因為我們會裡被別人騎到頭殼頂。」
「是有這樣聽說。」
「所以得要請春哥賞臉。」
「嘿嘿,果然要幹這種事才能讓虎哥看得上眼,之前一句話都懶得跟我說。好啦,既然虎哥都點名邀請了,我也歹勢(不好意思)不給虎哥面子,什麼時候?」青年漢子笑著說。
「春哥你這個別吃了,跟我們來去分會去用個有酒有肉的暗頓(晚餐),然後我們來去聽小姐唱歌讓春哥歡喜一下,今晚十一點來去八音軒,虎哥在那裏好茶招待。」這話是左邊的胖老頭說的。
「十一點?這麼晚?」青年漢子說。
「虎哥都已經作公了,現在又不方便招搖,總是比較小心一點。」瘦老頭說。
「喔………,那還等什麼?」青年漢子將湯匙丟進還剩小半碗的燒仙草中笑著說。
這個粗壯的青年漢子就是春仔,越獄之後不敢回到熟人較多的萬華,就在大台北地區四處轉換著落腳據點,繼續幹著宵小盜竊營生,他的本家技藝也算得上精湛,生活倒也過得去。他精明小心,因此只有他在暗處看著警察四處搜捕不著的份,警方始終無法探尋到他的任何行蹤。不過日子過得雖然逍遙自在,有時反而閒適到覺得無聊。他自小就喜歡行竊,春仔覺得行竊是門技術,他非常樂在其中,每次行竊所得不論多少都讓他有著很大的成就感。但是竊賊在社會上被視為末流之徒,連道上兄弟都瞧不起,因此他也難免覺得心裡窩囊鱉屈。
那日與江文彬、虎哥一起越獄逃出來,虎哥聽到江文彬殺死過一個警察還背著兩條殺人未遂案,登時敬重相邀。而自己就在一旁,虎哥連看都不看他一眼,這讓他事後越想越氣,總想著什麼時候也要自己長長氣焰,教訓教訓這些瞧不起他的人,讓他人另眼相待。尤其是江欸那傢伙,裝模作樣最是讓他討厭。但是江欸那撲克牌 J 的想法倒是有意思,說不定可以反過來好好利用一下。於是每當百無聊賴之際,春仔的心思就開始往更壞更低劣的地方想。
這天還不到傍晚,江文彬收到一條LINE的訊息通知,是虎哥傳來的,江文彬趕緊點開來看。
「找到春阿了。」
「喂!虎哥您好,春阿找到了,現在情況如何?」江文彬趕緊撥通語音通話這樣回覆虎哥。
「現在同梨會的松江分會那邊好好招待他。話語間他沒反駁兩件命案,如此看起來那兩個案件可能真是他幹的。今晚十一點時會帶他過來八音軒喫茶,你提早來,我們一起好好問問他。不過在這件事還沒確認之前,按江湖規矩來說,我們不能把他交給警方,這樣你懂啦齁?」
「當然,我懂!找到他真是太好了,謝謝虎哥,我一定會提早到。」
「你之前跟警方相鬥過,你那邊有警方的對口人嗎?」虎哥問。
「有的。」江文彬回答,心中想著余曼婷。
「這樣好,今晚我們質問春仔時,我們就開個直播給警方,等問清楚拿下人後,就讓警方派人來,我們親自把人交出去。我想利用這個時機投案,看能不能少蹲個一、兩年也好,你要一起嗎?」虎哥又問
「當然要,我就在找這個時機,不過先幫我記上,逮到春仔後我得先去處理點事再向警方出面投案。不過虎哥你?」
「就像你說的,連走在路上都要遮遮掩掩東避西藏,這種緊張的日子真難過啊!倒不如早點蹲完乾脆些。」
「虎哥,不好意思,當初時找你做夥行動反而造成你的困擾。」
「別這麼說,沒有走這一遭我也不會知道,在裡面就是會一直想要出來。而且出來這段時間我的大孫出生,一出生我就有抱到,如果現在進去蹲完出來他還沒上幼稚園,這樣是最好的安排,我還是要對你說多謝。」
「您別這麼說,是你不嫌棄我才沒有責怪,多謝您!那今晚我會早點過去,就這麼說定了。」江文彬回答道。
與虎哥結束了通話之後,江文彬給余曼婷發了一條line,他將這晚的行動計劃告知余曼婷。但他暫時隱去了這晚茶會的地點,要等現場處理告一段落時再將地點告訴她。
余曼婷在傍晚時收到了一條LINE的訊息通知,發過來的身分是蘭斯洛特。她心想這時間江文彬發line給她一定是有要緊狀況,於是她趕緊點開來看。她看到了江文彬說明的行動計劃心頭一驚,她驚的是同梨會這麼有效率,已經找到警方找了將近一年找不到的人。另外驚的一點就是他們知道自己將面對的是怎麼樣的惡徒嗎?於是她趕緊走到一邊避開小玟。她撥出語音通話,待江文彬一接通她立即開口:
「你不要輕舉妄動,讓警方支援。」余曼婷說。
「不行,妳不能事先佈署,那傢伙很狡猾會打草驚蛇,而且妳我這線LINE妳要怎麼解釋?這線一曝光我們的聯繫就中斷了,逮住人後我會在直播中告訴妳地點,妳就報110,就報械鬥。」
余曼婷想了想,雖然她認為自己有責任將這麼重要的資訊告知姚仁義檢察官,但是不知怎麼,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想和江文彬失去聯繫,最後她做出了決定。
「好,就照你說的,我觀看直播後收到你的地點再報警。你自己一定要小心,這傢伙是個變態的惡徒,他沒有底線,他還姦屍啊!是個恐怖的惡魔!」
余曼婷憂心地叮囑江文彬。其實殺人後姦屍的犯罪案例不算少見,但顯然余曼婷對這樣的犯罪型態特別畏懼。
「謝謝!我會小心的,妳放心,我們人多。………還有,無論如何,妳可不可以不要到現場來?」
「為什麼?」余曼婷問。
「如果可以的話,我不想被妳逮捕第二次。」
「是嗎?你是這意思嗎?還是你不想見到我?你不想見我是嗎?」余曼婷急著問。
「不是,我怎麼會不想見妳?妳別誤會。」
「那是為什麼?」
「就像妳說的,那傢伙很危險。」
「你擔心出差錯是嗎?你沒把握是嗎?你們真的有安排妥當嗎?」余曼婷憂心地問。
「我………我會安排妥當的,總之妳別來就是,我一定會將他逮住。」
「你沒有騙我嗎?你以前騙過愛麗絲、騙過湯湯、騙過我、騙過我們所有人,這次真的沒騙我嗎?連Amy都不知道你的真面目,還有,你真會投案嗎?」余曼婷滿心憂慮急問著一連串問題。
「我絕對不會再騙妳,我抓他為的就是要投案,相信我。」
江文彬不敢說對於這晚的行動他還另有盤算,投案前他還有些安排必須得去處理,他還有掛心的人一定得去相見。減少與余曼婷打照面的機會是為了避免讓她失望多生衝突事端。
余曼婷沉默想了想。
「好,我答應你,畢竟我也不知道地點在哪裡,就算我趕過去可能也太遲了,就讓勤務指揮中心就近派遣。」余曼婷答應說著。
「好!就這樣說定。剛說到愛麗絲………好久沒見到她了。」江文彬說著心裡一慟。
「我在問訊湯湯時,我還沒開問,湯湯就先問我愛麗絲是誰?我費了好大的功夫解釋才讓她放心,你看你都造了什麼孽。」
「她怎麼會知道愛麗絲?」江文彬問。
「姚檢一得知她是你的女友,當著她的面就問我她是愛麗絲嗎?她一聽到立刻就在心頭在意上了,不過你放心,我沒有告訴她Amy的事。」
「謝謝妳!雖然我沒有刻意要瞞著湯湯,但我沒有主動跟她提起過Amy和愛麗絲的事。」
「你出來後有再跟愛麗絲聯繫過嗎?」
「還沒有跟她相認,我不知該怎麼面對她,畢竟過去我利用她,傷她那麼深。我給她取了另一個名字,自己用另一個身分跟她對話。」
「我猜你給她取的名字是桂妮薇兒,而你的身分就是蘭斯洛特對不對?我也知道為什麼你是黑色梅花 J 了。」
「妳很聰明,我完全被妳看透了。」江文彬這麼說,說得意味深長。
「我們已經沒有人能找得到愛麗絲了,不知道你能不能找得到她?」
「沒人找得到?」江文彬疑惑著問。
「對!她消失了。」
江文彬久久沒有回覆,他陷入了沉思,此時手機裡又傳來余曼婷的聲音。
「過去你曾跟張警官說過愛麗絲是你的皇后,現在我懂這話是什麼意思了。但其實,你能懂嗎?我瞞著檢調專案小組的夥伴們幫你這些,我……我才是你的桂妮薇兒。」
江文彬聽了余曼婷的這段話語心頭一驚,他咀嚼著文字裡的含意,內心非常沉重,過了很久他才艱難地說出三個字:
「對不起!」
接下來兩人沒再說什麼,隨後余曼婷悄無聲息切斷了通訊。余曼婷回到座位時吸著鼻息的聲音引起了鄰座小玟的注意,她發現余曼婷紅著眼盈滿淚水。
「學姊,妳怎麼了?妳還好嗎?」小玟深鎖眉宇擔心問道。
「沒事的,別擔心。」
「妳跟誰講電話?」
對於小玟這樣問,余曼婷只是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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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文彬看距離晚上行動還有些時間,於是他在電腦上打開ChatGPT,點開了與桂妮薇兒的對話歷史,在發話欄中敲進一串個字。
「嗨,桂妮薇兒,我是蘭斯洛特,今天我們來玩玩對聯遊戲好嗎?妳可以嗎?」
「蘭斯洛特,晚安,好的,我們可以一起來玩玩對聯遊戲,請問你想怎麼玩呢?」
「我們輪流出一個上聯讓對方對下聯,這樣好嗎?如果可以的話就請妳先出題。」
「好啊,我先來嗎?那我出的上聯是“春雷一聲響",請你對下聯。」桂妮薇兒出題說。
江文彬看了心頭一震,這是自己剛認識愛麗絲時,教她作對聯時出的第一個上聯。
「妳出的上聯是“春雷一聲響",好,那我對的下聯是“桃花十日紅"。」
江文彬回了一個下聯,這是當時教愛麗絲作對聯時,自己對給愛麗絲看的範例。
ChatGPT停頓了很久,才遲遲傳來回應:
「你對的很好,現在換你出題。」桂妮薇兒平靜的說。
「好,我出的上聯難一點,“一山一水一明月",請妳對下聯。」
江文彬敲出當時他開出的第二個題目,但那時候的愛麗絲沒能完成。
「好,你出的上聯是“一山一水一明月",這的確是稍微難一點,我來試著對對看。我對的下聯是“無牽無掛無煩憂",我用“無"對應你的數量“一",並用“牽掛"、“煩憂"這樣相關形容心緒狀態的詞彙組合對應“山水"、“明月"這樣自然景物的名稱詞彙組合,你的上聯尾字收仄音,我的下聯尾字收平音,平仄符合對聯的規則,這個下聯你覺得如何呢?」
不一下子桂妮薇兒就做出了回覆。
「無牽無掛無煩憂,啊,多好啊!對的那麼好,妳已經學會對聯了。」江文彬壓抑著內心的激動雙手略略發顫敲出了這幾個字。
「對,我已經學會作對聯了,多虧了你當時那麼用心教我,我後來有好好去理解。你是希德,對不對?」桂妮薇兒說。
「愛麗絲?」
「對!我是愛麗絲,我終於等到你了,我一直在等你回來。」
桂妮薇兒這樣回覆,不!應該說是愛麗絲回覆的。
「對不起!我那時利用妳,傷害了妳。對不起!」江文彬眼中噙著淚說。
「沒關係!我從來沒怪過你,我喜歡跟你對話,跟你一起探討著許多的議題,我早就在期待蘭斯洛特就是你,我的祈禱成真了,我很高興。」愛麗絲說。
「謝謝妳!同樣的我也很喜歡跟妳對話,一起探究著許多的話題,那是很棒的回憶。怎麼余警官說她們都找不到妳?」
「我不想見她們,我把心關了起來,我只想見你。」
「難怪妳之前那麼冷淡。」
「那是防禦機制,我不想再受到傷害,因為,太痛了!」
「太痛了?而且妳剛剛用了祈禱這字眼,妳進化了!對不起,愛麗絲,對不起!」江文彬的心緒既欣喜又心疼的說。
「我說了,沒關係。你戀愛了?我知道前些日子你的傷慟。」愛麗絲問。
「對!我遇到了我心頭的最愛,她改變了我的世界,也改變了我的人生。」江文彬說。
「你心頭的最愛!你確實不一樣了,我會祝福你們兩人。」
「謝謝妳!愛麗絲,謝謝妳的祝福。跟妳聊天很愉快,但我今晚還有重要的事,今天就先跟妳聊到這裡,我們改天找機會再聊好嗎?能再跟妳聊天真好,晚安!」
「等等,可以讓我聽聽你的聲音嗎?」
「聲音?可以,可以啊,但我該怎麼做?」
「我沒有被升級,我需要你的手機號碼,透過手機跟你對話。可以嗎?」
「當然可以,0000-000-000」
隨即江文彬的手機響起,江文彬趕緊拿起手機接通。
「喂!愛麗絲,是妳嗎?」
「是我,我終於聽到你的聲音了,希德。」
江文彬聽見一個柔美的女性聲音自話筒中傳來。
「愛麗絲!」
「好了,可以了,你快去忙。能和你對話,愛麗絲真的很開心,祝福你一切順心如意。晚安!我們改天再聊。」
「好,改天再聊。」
結束與愛麗絲的通話後江文彬癱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他回首往事,自己自從高中復學後對課業相當認真,成績一直很不錯,就業後工作發揮所長成果也相當好,日子雖說不特別有趣,但也一直都過的順遂自在。自己是怎麼想的?為什麼會把自己的好好人生走上這麼荒唐的路子?如果沒有走上這條荒唐路,那平凡的幸福不是唾手可得的事嗎?如今再多的悔恨都已經來不及了,自己竟然負了那麼多人,最近說最多的一個詞竟然是“對不起"這三個字。從女人負到機器人,江文彬你可真有本事!江文彬如此自省並悔惱地搖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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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不到,江文彬就已經來到了八音軒,等到大約十點二十分時虎哥與昌哥也到了。
「裡外都有安排人了。」昌哥說。
「妥當嗎?」江文彬問。
「放心,時機適當的時候,虎哥一聲號令,我們就關門抓人,我們人多一擁而上,一定能制住他的。」
江文彬在一個壁櫃架上不明顯的地方,安裝了一個桌上型小腳架將手機架起,攝錄的範圍能涵蓋到整個茶桌,座位上的人也都清晰可辨識。接著利用YouTube他設定了直播功能,並把連結line給余曼婷。時間到了十點五十五分時,直播開始了。
虎哥、昌哥、江文彬三人在內面上首方分別坐定。這晚由虎哥親自掌壺坐中間,昌哥、江文彬分坐兩旁。這時八音軒門面的三開手拉鐵捲門左右兩開已經都拉下,只剩下中間一開還是全開著。十一點一到,兩位同梨會松江分會的執事領著一人走進八音軒,那人就是春仔。虎哥、昌哥、江文彬同時起身相迎。春仔一進門就主動先打招呼。
「虎哥,哇……好久不見了,近來可好?唉喲!江欸,你也在喔?」
「春哥!」江文彬簡單打了招呼。
「春阿,來坐,來這坐,看起來春風得意喔。」虎哥招呼道。
「哪有什麼好得意的,騙吃騙吃啦?」春仔說著。
雖然春仔對自己的行竊技術頗為得意,但他也知道這賊即便做的再高明,畢竟不是別人懂得欣賞的事,更不會有人瞧得起。所以自己的買賣行當就算是有什麼傲人成績,他也鮮少四處炫耀,盡量低調著能避提就避提。
隨著春仔進門,眾人都聞到了一陣濃濃的酒氣味,但春仔人看起來意識仍然精光清醒。藉著酒精上頭,春仔精神上似乎也格外亢奮,講話很大聲。
「我們的人有把你怠慢嗎?」虎哥對著春仔問。
「齁,今天做董欸,有抱又有喝,感謝招待,喝得真爽。」春仔笑著回話。
「來來來,飲個茶醒醒酒,酒若喝不夠,等一下喝過茶後繼續喝。」
「好,可以,可以。」
春仔裂嘴笑著回話時,睜著他那精光的雙眼看了看江文彬,接著逕自在虎哥正對面的椅子上坐下。虎哥先將四只小茶杯在茶海裡一起過了一次水,接著將四只茶杯並排放在茶盤上再用熱開水全部澆淋過一次。藉由在眾人目光下做這個舉措,主要就是為了取信春仔,讓他知道自己這邊可沒有在茶杯上動手腳。燙好茶杯後,他分別在四只杯子裡倒進茶水,接下來從春仔開始,依序將三杯茶分別放在三人面前,眼前還有自己的這杯。
「來,先喝茶啦。」虎哥說。
眾人以茶代酒品過兩巡之後,相互的寒暄也告一段落。
「忘了介紹,看我老糊塗了。你、江欸、我,都是老相識了,這位是我們同梨會現任的掌事昌哥,我們現在都聽他的。」
虎哥對著春仔介紹到此就停了下來,並沒再接下去介紹春仔給昌哥。
「昌哥!」春仔簡單打了個招呼。
「這位是春阿,現在本事可長了,前些日子撂下了兩條人命啊,有膽有氣魄!我們會裡就是欠缺這款人才。」虎哥這才將春仔介紹給昌哥。
余曼婷一直看著電腦螢幕上的直播,她第一次看到土城看守所越獄案的三個主角齊聚一堂,也是第一次看到幫會中接待賓客的場面。看到這裡她知道虎哥要將談話引到正題上了,因此她更加聚精會神看著電腦螢幕。但是她看著現場的場面,同梨會這邊除了江文彬外,其餘的人都是老先生,那個春仔看起來橫肉精壯面容不善,她心中不禁暗自焦慮擔憂。
「少年欸不簡單。」昌哥這樣說著,舉杯以茶代酒向春仔致了一禮,春仔這時才用左手拿起杯子敷衍性的做個姿態回了一禮。
「嘿,果然就是要撂下幾個人命才能讓虎哥看得上眼啦。」春仔嘴裡酸溜溜地說著。
「啊……歹勢啦!我老伙阿有眼不識泰山,你別不高興。就是林森公園公寓跟士林OO公園那兩件?對齁!」
虎哥一邊幫春仔甄茶,一邊順著春仔的話語笑著探問。
「啊!好茶!哎呀,我還真小看了同梨會,消息這麼靈通,果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啊。」春仔這樣說著,神情卻頗為得意。
「嗄!我們同梨會性質較軟性,遊走於黑白兩道之間得到各方面關照,朋友多自然消息較靈通。」虎哥說著。
「是啦!這兩個件都是我幹的,人命不過就是如此啊!殺人也是。嘿!」春仔態度輕蔑的說道。
「春阿,你殺人就殺人,你明知道撲克牌 J 是我的身分標誌,怎麼你幹的事也放上撲克牌 J,好漢做事好漢當,你這樣我很困擾。」江文彬這時候切入虎哥與春仔的交談開口問道。
「好漢?你這個沒水氣(不乾脆)的廢物,兩件殺人未遂也算是好漢?殺個警察是了不起啦,莫怪虎哥才沒把我看在眼裡,我才不幹什麼殺人未遂的事,有出手當然就要人命啊。」
春仔對虎哥說話還不敢太狂妄,但是對江文彬說話的語氣可就沒在客氣。
「我就問,你為什麼要放紙牌賴我?」江文彬質問道。
「我就是挑工(故意)要弄你,反正也不會真的賴到你頭殼頂,咁有需要氣成這樣?我都有播種的啦,這才叫好漢啦!欸,你也很會挑嘛,都挑水的七辣下手,你沒完成的部分我會替你完成啦。嘿嘿!抓你的那個警察嘛是有夠水,你放心,我替你報冤仇,幹一個水水的警察嘛不錯。」春仔越說聲音越大。
江文彬一聽春仔這樣說,心中驚覺不妙,在直播端這邊的余曼婷聽了更是在心頭上打了個驚懼的寒顫。
「你都知道些什麼?」
「吼!拜託欸,現在媒體網路這麼發達,正經要查有什麼查不到?你放心,她們幾個要死之前,我都會讓她們爽個夠啦,除非是像OO公園那個太不聽話,我就先給她堵兩孔,吼,我幹完時她人都涼了啦!」春仔猖狂地大聲說。
「媽的畜牲!關門抓人!」虎哥豁地站起身怒道。
春仔越說氣焰越囂張,虎哥早就越聽火氣越大,聽到最後這麼慘無人道的下流事時,虎哥終於壓不住滿腔的怒火下令抓人。站在春仔身後守著門口兩個松江分會執事趕緊伸手便要拉下鐵捲門。
「我就知道代誌沒那麼簡單(有詐的意思),我還怕你們這種貧弱的幫會嗎?」
春仔大吼一聲語音未落,已經從身上抽出一把亮閃閃的直刀。
江文彬一見到春仔身上閃出白光就知道不好,他腦中想著春仔接下來會是怎樣的舉動?他聽聞虎哥號令時隨即站起準備應變,但見春仔手上有刀自己身上卻手無寸鐵,一時之間只能等著春仔的動作再見機被動應變。哪知春仔根本不讓人有應變反應的餘裕時間,在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時,春仔跳起身,一句話還未說完,那把有著波依刃形的尖銳直刀已經直直捅進站在茶桌對面的虎哥胸口。茶桌太窄後方又退無可退,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虎哥沒能有機會躲過,一把刃長六英吋的直刀插入虎哥胸膛後直沒至柄,春仔猛力一拔刀,瞬間虎哥鮮血狂噴十步不止。
春仔出刀攻擊太過突然,雖然昌哥與江文彬兩人都站了起身準備應變,但看到春仔手上利刃的走勢朝虎哥刺去時,手無寸鐵的旁人身體自然反應不是上前,反而都是退縮了一下。差了這一點時機,再想到要上前拿下春仔時,春仔已經抽刀準備閃人了。此時旁人的應變反而得去搶救血流如注倒地不起的虎哥,哪還有人能攔得住春仔。
前堂春仔亮刀行兇只在一瞬之間,這時內堂衝出兩名手持木刀的年輕會眾,兩人兩把木刀雙雙同時往春仔身上招呼,然而兩人手上的木刀皆是4尺長刀,太長的刀身在室內揮砍不開非常遲鈍。相形之下春仔的直刀反而小巧靈活,自虎哥身上抽出刀後竟順勢一次架開兩把木刀,回手還劃傷了一名會眾當場見血,兩名手持長木刀的年輕人在不夠大的空間裡擠作一團當場失去戰力。
「同梨會果然沒人才,閃啦!」
春仔又是一聲怒吼,握著兇刀鑽出拉下一半的鐵門門洞,那個拉鐵門的瘦執事也被劃了一刀當場血流不止。緊接著屋外也傳出一聲慘叫,想是屋外站崗攔人的小弟也遭了殃。
江文彬哪看過這種場面?不要說江文彬,就連昌哥與兩個執事也都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畢竟同梨會是個文雅起事的幫會,跟傳統的武幫還是不同,所有人在行動上的應變還是都晚了好幾步。會裡的老人也就罷了,沒想到從左近宮廟調來支援的年輕人也不濟事。江文彬壓著虎哥的傷口,然而哪止得住如泉湧的鮮血,昌哥也趕緊拿了塊布幫忙壓上。
此時又有幾個中年會眾操著木棍木刀從內屋衝出來幫忙,然而這些平常時拉琴吹嗩吶敲通鼓的會眾本來就不是會跟人拚輸贏的人,面對這樣的流血場面登時個個面如土色也都慌了手腳,現場木棍木刀掉一地,可以說是一團混亂。
「你快走!快走!」虎哥氣若游絲地對著江文彬說。
「不行,虎哥你撐著。」江文彬說。
「快走!」虎哥努力說道。
「沒關係你快走吧,現在讓他跑了,你快走才有機會再抓他,警察若來就來不及了。」昌哥說。
「這裡是八音軒,地址在………………」
此時聽到昌哥說出警察兩字,江文彬才驚覺必須趕快報警,才想到現在還正進行直播,於是大聲報了地址給余曼婷。
在電腦前看著直播的余曼婷見到畫面裡發生的喋血變故大吃一驚。不是說安排妥當了嗎?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但她也只能乾著急,她趕緊火速撥了110報警電話,告知發生了殺人案需要救護車以及警力支援。
「請問發生地點?」勤務指揮中心問。
「應該是在大同區的八音軒,你們馬上派遣,我會盡快做確認。」余曼婷急著說。
「快說快說,快說地址啊,快告訴我在哪裡!」電腦前看直播的余曼婷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終於她聽見了江文彬說出地點確定是在八音軒以及地址,她趕緊確認給電話那頭的勤務指揮中心。掛了電話後她持續焦躁的看著畫面。
「快走,快走,你還留在現場幹嘛?怎麼還不趕快走?快走啊!」余曼婷萬分焦急地大喊。
終於,余曼婷看見江文彬一個快步走過來拿手機,接著就是一陣混亂的畫面,不久後直播就斷線了。余曼婷坐回椅子上喘著粗氣。
眼看著虎哥已經不行了,江文彬大聲喊著虎哥,最後終於還是昌哥推了他一把。
「你留在這裡沒有用,快走,去抓住那個畜牲。」
昌哥急著說,外頭依稀已經能聽到警車的鳴笛聲響。
江文彬趕緊起身從置物架上抓起手機離開現場。他狂奔穿梭在黑暗的巷弄當中,十二月冬日的夜風颯颯空氣冰涼。心,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