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26|閱讀時間 ‧ 約 35 分鐘

【大唐世界-王者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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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要講天子的部隊,該轉回文官線了,是要講天子的老師,剛好也姓王。

隋唐天下的時候,本來要寫一個人結果放下了。那人姓王,名僧辯。王僧辯是梁陳之交的一個重要人物,與陳霸先共同扶植最後的蕭梁政權。

然後,為陳霸先所殺。

王僧辯的長子,因而投奔北齊,後來生下了今天的主角:王珪。

這名字真是一團玉。

「王珪,字叔玠,太原祁人也。在魏為烏丸氏。」

唐朝身世複雜的人很多,藏著掖著的也很多,王珪這個可算是目前第一名了。寫得既明白,又混淆。

其實我們在程咬金篇讀到過:「(北魏)其諸方雜人來附者,總謂之烏丸。」也就是說這個烏丸不是漢朝的烏丸,指得單純是「非漢非鮮卑」的東部外國人。以這邊來說,就是他們家並非「漢太原王氏」,而是烏丸加入太原王氏形成的一個分支。

但唐編五代史中,未曾提及王僧辯及其先祖為烏丸所出。反而是後來的宰相世系表有提到,王僧辯的阿公,曾經當過「護烏丸校尉」,所以稱烏丸王氏。

對,忘了說,王僧辯的父親王神念,原本是北魏潁川太守,然後宣布整個郡投降南梁朝。

王神念曾經在北魏任城王元澄的手下,參與南征,絕對不是《梁書》「仕魏起家州主簿,稍遷潁川太守,遂據郡歸款」那麼輕描淡寫又快速的事情。

而且這一戰,蕭寶夤也有參與。這是南齊最後的皇子。約莫該是502年的事。

王神念又有跟楊華(楊大眼子)一起在梁武帝面前演武,基本上楊華降梁就是518年之後,526王神念過世,七十五歲,那看來他投降也要七十了,天監末年的事。那個時間,就是北魏胡太后執政,朝中亂,北鎮亂,各地降南,一路到六鎮之亂爆發了。

不要看王神念一郡太守,當時親王刺史陸續南下,太守確實是小咖。不過兒子王僧辯幸運的加入了湘東王蕭繹旗下,一路飛黃騰達,才有後來那些事情。

但前面就說啦,他們家是投靠北齊。而王珪的父親,也很早就過世了。所以王珪從小就又孤又貧又賤。

天可憐見,當時王僧辯的兒子是左右逃竄,去到北周的王頒跟王頍,都是熟讀兵法,學識豐富,遂得重用。北方一統,他們就回收了小王珪。其中王頍特別照顧這個小姪兒。

後來,王頒參與了平陳之戰,最後挖出陳霸先的屍首,挫骨揚灰,化水喝下,以報父仇。

由於叔叔們在隋朝的官職夠高,王珪也得到了一個郎官的職務,看起來就沒有服役。

不幸的是,王頍跟的是楊諒。

當楊諒反叛隋煬帝失敗後,王頍跟王珪也被牽連。王珪不甘就戮,逃去山中躲了起來。嘿,這一躲就躲到了隋朝敗亡,這麼好躲?

其實,王珪不是跑去山裡當野人,明顯是加入了隱士的互助團體當中。所以當李淵入關中後,王珪就被團體中交遊最廣闊的李綱給推薦出來,放進了李建成麾下。

這麼信任?因為王珪年輕時,也認識個富家爵李安遠,交情很是不錯。當初王珪被連坐時,李安遠甚至出來為他辯護,導致自己被免官。

這時候,李安遠也降了李淵,被拜右翊衛統軍。他跟李淵也是老朋友了。

上次大概說過李綱跟房彥謙的網絡,事實上,在柴娘子稱霸關中時的頭號盟友何潘仁,他們的軍師就是李綱。

李綱早年的經歷在《隋唐天下群英傳》有提及,簡單說,他在隋朝宦海浮沉,後來算命的要他改姓隱居,他就去躲在了鄠縣。你看跟黑道掛勾的李神通、柴娘子,全都是鄠縣起義,就要知道有鬼。

王珪其實也是躲在鄠縣地界的終南山。

終南山就是長安附近的一大「盲區」。有山賊有道觀,有佛寺有隱士。畢竟真要躲藏,連通秦嶺一鑽,大羅神仙也找你不著。你能不能活著出來那是你的事情了。

《新唐書》甚至還說,房杜二人在這時就跟王珪有往來,會上山找他。王珪的母親還會看相,說三人將來都會富貴呢(你到底有什麼臉說《舊唐書》神怪我就問)。

好啦,王珪意志堅強,學識也不錯,更從叔叔身上學到……或許也聽過阿公王僧辯的故事:跟對皇子,成就非凡:但重點是那個「對」。

王珪知道,不論如何,他必須讓李建成是對的那個人。於是跟魏徵聯手,為太子之爭出謀劃策。

這邊全力以赴,那邊盡心重用。只是王珪的人生充滿了只是。武德七年的楊文乾之亂,王珪就被推出來當替死鬼了。

王珪、韋挺、杜淹,三個人被流放到孟獲他們家那邊去。途經益州,遇上了袁天綱。他們三個過去都曾經給袁天綱看過相,評語都是不錯。這時就又問起,今後將會如何?

袁天綱表示,你三位的骨頭都發光了,這只是暫時的,你們馬上就要更上一層樓了。

真的嗎?一年過去,李世民消滅了李建成之後,就把他們召回了。

不是我算數差還是誤記,這種大概就是七年事發八年流放九年召還。

杜淹回來當御史大夫,王珪回來當諫議大夫,只有韋挺被收入東宮做主爵郎中,操持頒獎典禮之類的吧。

後來是王珪一再跟李世民推薦,韋挺才展開了光明前途。

上面按官品排的,但要說到跟執政者李世民最親近的,到底是王珪這個諫議大夫。附帶一提,李世民登基之後,則是魏徵來當諫議大夫。

這邊不得不先說魏徵,畢竟他沒被流放,李世民在做太子齊王善後時,就把魏徵叫來,讓他繼續擔任太子東宮的詹事主簿,與之前李建成手下無二。

在東宮,這職務官品不高,實權那是點滿的。

王珪能一回來就出任諫議大夫,我看八成也是魏徵的建議。

這就是趣味點了:李世民弄了兩個當初李建成的智囊,來諫議「自己」。為什麼我框在自己?前幾篇才說了:過去秦王李世民的口才與智慧,其實就是房謀杜斷。

而魏王將要肩負起接下來的責任。

房杜魏王在做什麼,他們的關係又是什麼,撇開主觀,魏王剛好都不是房玄齡挑選的人才。其中唯一的線索,恐怕只有魏徵見李世民時的那句回答。

「皇太子若從徵言,必無今日之禍。」

房玄齡在對待李世民的方式,其實有點像荀彧對曹操,是一種客氣又堅定的引導。

但魏徵不管對誰幾乎都是:「白癡喔,聽我的啦!」

感覺是不一樣的需求。

感覺完就回頭看,李世民跟王珪的對話。

太宗:「正主御邪臣,不能致理;正臣事邪主,亦不能致理,唯君臣相遇,有同魚水,則海內可安也。

劉邦不過是一個鄉下人,能夠提三尺劍平定天下,開創數百年基業,就是因為有賢能的臣子相助。我雖然不是很棒,但還好有大家的幫忙,才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王珪:「臣聞木從繩則正,後(后)從諫則聖。故古者聖主,必有諍臣七人,言而不用,則相繼以死。陛下開聖慮,納芻蕘,臣處不諱之朝,實願罄其狂瞽。

好吧,講真的有點各說各話,而且你看結果就更有趣了。

「太宗稱善,敕自今後中書門下及三品以上入閣,必遣諫官隨之。」

結果是以後大官進來都要有諫官陪同。

這個往好的方面想,就是說三品以上大官入閣不會是傳遞文書,而是來談事情的。諫官陪同就可以避免皇上一時腦衝。

不過都不要講得太壞,這其實也在告訴你各位,我,李世民可是會衝動的。

想好了再來說。

李世民本是秦王,是征戰千里的大將軍。行的是說一不二的軍法,憑著勇氣與身手突破一個又一個難關。這些東西,能適用於天子的位子嗎?

穿過那些馬屁跟客套,李世民跟王珪的對話,就是這個意思。大臣需要適應這個新皇帝,新皇帝也要適應跟大臣相處的方式,才能找到最好的解決方式。

其實我們已經隱約知道,貞觀沒有那麼美好,但李世民有這樣的想法。

很快的,王珪從諫議大夫,轉為了黃門侍郎。

我這才看出那美好的部分:諫議大夫是針對皇帝的言行來對應,一開始王珪跟李世民並不熟悉,這個位置可以讓王珪更好的觀察李世民。但當王珪已經掌握李世民的性格與需求後,與其對應李世民的發球,還不如把發球權轉給王珪。

事前的建議跟謀劃,更勝事後的補救。

隨著我們把這對新君臣帶往好的地方,那麼,王珪舉發的高士廉,就肯定真的有問題了。以高士廉傳他的行事風格,要說起來,我想高士廉本身就有「自以為是」的毛病。

有點本事的人多少會這樣,如果說要到有罪流放,或許是高士廉過於「事前判斷」該不該給李世民的訊息,導致大臣認為要「打通關節」才能直達天聽。

講白了,高士廉收了不該收的禮。只是猜測。

王珪的舉發,一次性解決這個問題:高士廉離職,由王珪來繼任侍中。

有一次,李世民私下跟王珪聚會,陪侍的女子,卻是原本廬江王李瑗之姬。李瑗在李世民成為太子時,被以叛亂罪收掉了。

但王珪知道女子的身分後,就露出不悅的表情。

李世民說:「當初李瑗殺了她的丈夫,把她占為己有,如此暴虐的行為,難怪李瑗會敗亡。」

王珪起身離席,避在一旁道:「陛下認為盧江王佔有這位婦人,是正確的行為嗎?」

李世民覺得奇怪:「殺人而取其妻,你還要問我對不對?」

王珪就說了個齊桓公的故事。

齊桓公打下了「郭」這個國家,進城後就問當地人:郭,為何而亡?

當地父老表示:郭君喜歡善的行為,討厭惡的行為。

齊桓公奇道:這是賢君啊,為什麼國家會滅亡?

父老又說:他雖然喜歡善行,但不重用行善的人;討厭惡行,但依然把惡人留在身邊,所以滅亡。

「皇上你將這個婦人留在身邊,不就表示你認同『殺人而取其妻』是對的嗎?」王珪說:「要是你覺得不對,那就跟郭君一樣,是『知惡而不去』啊。」

李世民沉默了。不過他終究沒有解放這個女子。他並不是個完美的人,只是很多地方會顯示出,李世民是個「有心人」。

又一回,宮女唱歌不合李世民的意,他就免除了負責教授的太常少卿祖孝孫職務。

王珪跟溫彥博一起來說,祖孝孫是音樂達人,平常教課也很用心,不知道皇上又聽了誰的話,所以有不滿?

李世民很生氣:「最好是我不懂音樂,你們是我的近臣,應該有一說一,怎麼可以為了幫助祖孝孫,在這邊指鹿為馬?」

溫彥博馬上磕頭謝罪,但王珪就不。

王珪說:「我本來給李建成打工,你早就可以殺我。但你饒了我的性命,視我為心腹,我這條命就是你的了,怎麼可能去說蒙蔽你的言語?你如果這麼認為,那是你辜負了我,而不是我辜負了你!」

這種信任點多少帶有時代的價值觀,不過簡單說,王珪就是在講「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李世民當下又沉默了,隔天才跟房玄齡說,是他錯了,希望大家之後還是能直言進諫。

這次的評語就不一樣了,老實說這邊真的顯示出,李世民是一個相對好操弄的人,難怪大家要選他當皇帝。

當時,房玄齡、李靖、溫彥博、戴胄、魏徵與王珪同知國政。

那大概是貞觀四年的事,為啥?沒有杜如晦了。

杜如晦過世後,溫彥博接手了中書令。房玄齡始終是頭牌,而李靖跟魏徵自貞觀三年起「參預朝政」(有特殊意義的術語),戴冑則是四年開始。

溫馨提醒,貞觀三年就是李淵正式退出太極殿,完全由李世民接手的時刻。

其中李靖雖然參預朝政,但還是忙著打仗。所以更精準一點,應該是貞觀四年九月。李靖八月轉正尚書僕射,而十月侯君集加入了核心執政團隊。

不過也沒啥大事,就是李世民要王珪品評一下執政團隊。

「孜孜奉國,知無不為,臣不如玄齡;才兼文武,出將入相,臣不如李靖;敷奏詳明,出納惟允,臣不如溫彥博;處繁理劇,眾務必舉,臣不如戴胄;以諫諍為心,恥君不及於堯、舜,臣不如魏徵。至如激濁揚清,嫉惡好善,臣於數子,亦有一日之長。」

房玄齡,大總管。

李靖,出將入相。

溫彥博,條理分明。

戴冑,政務好手。

魏徵,很會罵你。

我能幫你的,就是找到正確的路。

這番話不只得到李世民的認同,被評的五人也同意。

然而,三年後,王珪卻因為「漏洩禁中語」被外放,貞觀七年正月,由魏徵接替了侍中的職務。

前一個月,唐太宗本紀倒是有件事:李世民親自去跟國家大牢的犯人見面,並且下令讓兩百九十名死刑犯回家省親。

不是赦免,李世民要求他們隔年秋天回來,秋後問斬。

王珪或許就是洩漏了這件事。

啥意思?事實上,貞觀七年秋末,二百九十名死刑犯如數回歸,這很違反常理對吧?但李世民當下宣布,免除了這近三百名犯人的死罪。

我猜,李世民一開始就打算赦免如約回歸者。正常來說,一定會有不少比例的人逃亡。

王珪故意把這個消息放出去,救了這些人,也美了李世民的名聲。

唯一遭罪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這不是很嚴重的事,王珪外放也還是個刺史,隔年就又召回做禮部尚書,制定《五禮》,於貞觀十一年成書。

趁著這裡越線一下,貞觀目前我們抓了三年,十年為切割線,而王珪則在完成《五禮》之後,擔任了魏王李泰的老師。

就是貞觀唐太宗的第三期主要條目:太子之爭,重現江湖。

李世民把「能帶領袖走上正確道路」的賢者王珪,放在了魏王李泰的身邊。而不是太子李承乾。

過了一陣子,李世民就把王珪的患難兄弟,韋挺叫來問話。

王珪跟魏王的禮節如何行?

韋挺說,都合乎禮儀。魏王問王珪忠孝,王珪說您就是魏王應盡的忠孝。

魏王問那接下來該學什麼?王珪答「為善最樂」。

重點其實是李世民的發言:「古來帝子,生於宮闥,及其成人,無不驕逸,是以傾覆相踵,少能自濟。我今嚴教子弟,欲令皆得安全。王珪我久驅使,是所諳悉,以其意存忠孝,選為子師。

這大概看得懂武俠小說就能懂了。

總之,當時李世民看起來是想要讓李泰乖乖的才是。

基本上,李泰到貞觀十二年看起來也都很乖,不過王珪貞觀十三年就生病過世了。

整體來說,王珪是個好人,從小孤苦貧寒,也讓他能夠與人為善。

不過在史書上有這樣的地位,現在看起來難免就有些迂腐。而且同樣因為小時候窮,王珪其實也是有點摳門的,在一些祭祀什麼的方面,他是能省就省。

也藉著王珪這個人,我們終於要開始進入,貞觀之治的大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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