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
在片場最短、卻最有力的單字。
攔截所有正在進行中的故事及情緒。
接著,是一段時間的靜默。情緒與體力的煎熬。
半夜三點四十分,在這偏僻的山間樹林裡,二、三十個工作人員,屏息的望著同一個方向,沒有一點聲音。
視線方向的盡頭,是一群人圍著一台小小螢幕,疲憊的等著二字救贖真言。
「收工!」
彷彿潛在水中閉氣已久,一股鬆懈的嘈雜聲,在夜裡小小迸裂。
然後,細細碎碎、細細碎碎的,瀰漫在空氣中。
燈光師一邊咬著菸,一邊叨念著。隨著話語上下晃動的菸,像是在責備人的食指:「這導演真是拖磨鬼,燈光喬一個點鐘,一個cut ,三十幾個take,幹捏!」
順勢的,把剩下的菸屁股加檳榔渣仔,往旁邊的草叢吐過去。
飛速般的,菸蒂返彈回燈光師的褲腳。
「喲喲喲!」燈光師口中一陣低聲悶哼,表情與其說是被菸蒂燙著的慍怒,不如說是壓抑的驚嚇還來得精準些。
「師傅…」旁邊的燈光師助理,露出警戒的眼神看著燈光師,兩人很有默契的以快轉的速度、連拖帶扯的把東西收拾搬走,
同時,燈光師助理還不時回頭、雙手合十唸著:「失禮哦!失禮!拍謝啦!拍謝!」
如果現場不是這麼多人,陽氣幫著留了一些理智,這兩人肯定會呼天喊地的以為遇到鬼。
「幼稚鬼!」
「幼稚鬼!哈!哈!哈!」
「淨幹這種無聊事!」
「淨幹這種無聊事!哈!哈!哈!」
「為什麼要拿菸蒂丟人?」
「為什麼要拿菸蒂丟人!哈!哈!哈!」
第一次遇到這個討人嫌的小鬼,他就鸚鵡般的以重複我的話的方式回答我的問題。沒有其他多餘的字詞,就只有在語調上,透露他捉弄人的情緒。
「你一直重複別人的話不煩嗎?」
「你一直重複別人的話不煩嗎?哈!哈!哈!」
「不能放他這樣」的念頭,推著我跟著他走。
這個看起來只有四、五歲,走起路來還有一點顛顛頗頗的小男孩,怎麼看都覺得他跟這整個環境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違和感。
首先,這個年紀的孩子說什麼都不應該單獨在外遊蕩不是嗎?更別說他那種超越自身年齡的整人態度。
還有一種奇怪…該怎麼說?就像是…就像是,對了,就是透明感。
也不是真的透明,但就是有種好像在又好像不在的那種....嗯...通透?不對不對,該用什麼詞彙…超脫…不是不是,拿菸蒂丟人絕對跟超脫這種有靈性的詞扯不上一邊,就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異界感,好像舞台劇的演員站在佈景前面那種虛擬出來的現實世界….算了,我到底在介意什麼?
「喂!你住在哪裏?」
「喂!你住在哪裏?哈哈哈哈!」
可惡,這小鬼。
「你是誰?」
「你是誰?哈!哈!哈!」他似乎頗得意自己的惡作劇。
「你叫什麼名字?」
「你叫什麼名字?哈哈哈哈!」
我叫…不對,我叫…我叫….
然後他就「你是誰?」「你是誰?」「你叫什麼名字?」「你叫什麼名字?」這樣不斷地重複著。
他每重複一次,我就覺得胸口被重重挨上一記。
他笑得彎下腰去。
「可惡!你這…亂丟人菸蒂的菸蒂鬼!」
不知為何,一股很大的怒氣衝上來,我手握拳頭,緊緊的咬住嘴唇。
但,沒有用。眼淚不歸自律神經控管吧!
我站在原地,一邊忍著忍不住的淚水,一邊瞪著這個可惡兼討人嫌、躲在草叢裡樹叢後,將菸蒂丟回丟菸蒂的人的身上的菸蒂鬼。
對…我是誰?我到底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