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說:「當然。我這也是向河水學到的:一切都會再來!」
─流浪者之歌,赫曼赫塞。
29/06/2024 科隆。
於是、我回來了,12年後。
說是說來看歐洲盃,來看某些人的謝幕之舞,但計畫上沿著萊茵河、轉進莫瑟爾河谷,再順流至魯爾河區,最後再去曼海姆,球賽只是夜間的點綴。當然是第3還是4次經過Koblenz,要塞裡面今天封著六櫃來自兩河沿岸各區顏色不同、質地相異的土壤,恆溫恆濕恆壓,向遊客展示著風土對比葡萄酒的個性。
我們說:一方水土一方人。北威跟巴伐利亞的球迷經常互相唾棄也蠻正常的。一樣踢足球,西班牙的球風跟德國的球風也不一樣。
法國人說:Terroir (風土條件)。
酒是、茶是、咖啡豆是、巧克力是,拉拉山水蜜桃光聞起來就跟進口的不一樣。
漫步科隆老城裡,互相競爭上百年的兩家香水店,倒是都大方自信地宣誓自己數世紀以來不曾改變的雋永芬芳。以前我會同意產品上標示著:本產品純天然釀造、或是製作,每一批顏色味道會有些許不同的說法,有一種不爽不要買的高傲。漸漸地、我不太能夠完全同意這樣的說法,畢竟這句話是給顧客的一種預告、也可以是放棄卓越的體面說法。
有些人會認為那些能進行盲品的人很厲害,但是否會有人同意,讓一系列產品在數百年間都擁有一樣的品質跟風格那才是真功夫,不會把木桐堡認成拉菲,像這樣的東西才有資格說不爽不要買的吧...
要是搭船沿著萊茵河順流而下,經過Bonn就是北威最大城─科隆Köln,羅馬皇后克勞蒂亞·阿格里皮娜的殖民地,香水跟他們的原產地。老城搭著風格各異的鐵橋,要是搭火車,出了車站往地勢較低的舊城區河邊走就可以了,那間老香水店比那大教堂更接近河流。導覽人員告訴我,香水反正只有三種東西:精油、酒精和純水。其實這跟酒的風味由酒精、水以及製程中各種產生的醇、酯、酸及醛類等芬芳物交互作用構成一樣。
江湖一點訣,說破不值錢嗎?
是啊...每一季的玫瑰都有不一樣的香味顏色、每一批的麝香都來自不同隻的麝香鹿,每一年的陽光、雨水、溫度都不盡相同,釀酒人沒把所有的果實或穀物都送進桶裡,親手打開酒桶之前,誰都不敢說好或不好。獻上所謂的Angels' Share,希冀一年的收成能夠芳馨流溢,聞名千里之前,是農人的汗水先漫灌了大地。
大概也是比較多人記得劉禹錫的《陋室銘》,可能連續20年來都榮獲國文課惹人厭及最受惡搞的文章第一名,到底選出這篇給中學生是個什麼心態我也不懂,但他另一首沒沒無聞的《葡萄歌》反而比較討我喜歡,廟堂裡的監察御史不得不低頭的時候,才見到尋常百姓忙於移栽、剪枝、搭架、落肥、灌溉的林林總總勞作。
野田生葡萄,纏繞一枝高。移來碧墀下,張王日日高。
分岐浩繁縟,修蔓蟠詰曲。揚翹向庭柯,意思如有屬。
為之立長檠,布濩當軒綠。米液溉其根,理疏看滲漉。
繁葩組綬結,懸實珠璣蹙。馬乳帶輕霜,龍鱗曜初旭。
有客汾陰至,臨堂瞪雙目。自言我晉人,種此如種玉。
釀之成美酒,令人飲不足。為君持一斗,往取涼州牧。
一杯酒大約是150cc,一串75~100顆的葡萄釀成,而老香水店在昏暗的地下室桌上看似隨意地擺了一本Das Parfum–Die Geschichte eines Mörders,中譯是《香水》,德國人Patrick Süskind的小說,後來也拍成了電影。讀過這本書的人一眼就明白了,店裡的櫛比鱗次的玻璃瓶架、半懸空的調香室、還有塵封堆疊的配方手稿幾乎就是小說原景,故事裡最迷人的香氣,由13個少女的青春跟未來製成,香水店是在300多年前就開始在萊茵河畔營業了。
轉出老店,科隆教堂也就幾步路遠,蓋了600多年算不算完工我也不知道,倒是Frank Schätzing 1995年就完工了一本叫《Tod und Teufel》的小說,每次走進這座教堂就會想著聖壇的穹頂跟飛扶壁上還躲著偷聽的竊賊嗎?那些傾聽凡人祈禱的天使還在的吧?
人、永遠才是賦予這些產品或是風景名勝最終風格的最重要的因素,不是一個人、是一群人、一代人、然後幾代人、好幾代好幾代的人。我最後用Life is short and art is long向香水店的導覽人員道謝跟告別,感謝他跟他的城市提醒我這些。Ars longa, vita brevis,言自希波克拉底,任何一門技藝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