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尚潮流的復興正反映了人類對懷舊與新奇的雙重渴望,當舊有的流行趨勢被重新包裝為新形式時,消費者便會在這兩種情感層面受到影響。
《Forbes-Bell》指出,社交媒體的普及讓人們更容易不自覺地參考起過往的流行風格,這無疑成為 Y2K 再度風靡全球的關鍵因素。
童年時期對於時尚矇矇懂懂的印象便是來自於母親包櫃中的 Louis Vuitton 櫻花包,即便小時候我覺得那醜得很,但現在我卻對其有一種無以名狀的喜愛,總覺得能拎上一顆櫻花包出門的話,還挺有感覺的,是為了炫耀嗎?似乎又不全然是。
是為了讓人知道我也擁有一顆少女心嗎?可能有一點。
是為了在朋友聚會中成為話題焦點嗎?我必須承認,沒錯。
今回 Louis Vuitton 釋出消息,在 20 多年前與日本藝術家村上隆(Takashi Murakami)的經典聯名設計系列將推出 Re-Edition 系列,即將於 2025 年 1 月 1 日開放官方網站預購,看來對時尚迷來說,今年跨年煙火反倒不是最精彩的,比那更令人目不轉睛的大概是 Louis Vuitton 官網。
追溯回 2003 年,彼時 Louis Vuitton 是 Marc Jacobs 的天下,在他任職 16 年的歲月中,其中光是 5 年與村上隆的合作就為品牌帶來了不斐成績,Bernard Arnault 做夢都會笑的程度,光是他打鼾間,就不曉得多少櫻花從法國飄散而出,落到各國土壤生根發芽,即便過了 20 多年,仍能成為品牌現金奶牛。
作為世界上最著名的當代藝術家之一,同時也是與 Louis Vuitton 合作時間最長的藝術家,村上隆富有想像力和豐富多彩的美學語彙無疑為品牌注入了一抹俏皮感,Louis Vuitton 就此揮別許多人印象中帶點「暴發戶」的調性,反倒成為奢侈品品牌中的藝術先鋒。
雙方合作的首個作品發表於 2003 春夏系列,村上隆受邀重新設計 Louis Vuitton 的 Monogram 印花,發表了在此之後紅遍大街小巷,以至於就連盜版商都呈現攻不應求狀態的 Monogram Multicolore 系列。
黑色或白色塗層帆布上刷印有眼花撩亂等各種不同顏色,明亮的色調取代了品牌經典的棕色印花,Monogram Multicolore 系列讓 Kelly Green、黃色、亮粉紅色躍上品牌經典的 Alma 及 Pochette Accessoires 等包款上,更甚《WWD》曾報導,當時 Louis Vuitton 在法國有一間工廠,據聞是全國唯一能在帆布上印製有 93 種顏色的工廠,這間工廠每週七天全天候上機,沒有停下來過。
Louis Vuitton x Takashi Murakami 系列從此定義一代人認知中的「時尚」,Marc Jacobs 甚至定義該系列為「藝術與商業間的不朽聯姻」,帶著日本 Kawaii 美學的系列,為 Louis Vuitton 取得前所未有的成功,也奠定了品牌後來長期與藝術家聯名的基礎,我們必須承認,沒有村上隆,現今時代的時尚或許將截然不同。
光是 2003 年,該聯名系列的銷售額就達到將近 3.45 億美元,約佔 Louis Vuitton 總收入的 10%,甚至讓 Marc Jacobs 說出:
「這讓我的團隊非常害怕,我不知道未來還有什麼能超越這個。」
面對第一個系列即取得如此大的成功,Monogram Multicolore 系列後各個極具代表性的聯名設計也飛快跟進,包含 2003 的 Cherry Blossom 系列、2004 的 Panda 系列、2005 的 Cerises 系列、2007 的 MOCA Hands 系列、2008 的 Monogramouflage 系列和 Cosmic Blossom 系列。
Louis Vuitton x 村上隆的聯名系列讓包袋不再僅僅只是包袋,反而成為收藏品般的存在,村上隆畫筆下無憂無慮的氛圍注入了 Louis Vuitton DNA 中,而 2008 年的 Monogramouflage 系列更是將高端時尚正式帶入藝術世界,將具有軍事意涵的迷彩印花印上包款,彷彿法國與日本盡釋二戰前嫌,即便 2015 在新任創意總監 Nicolas Ghesquière 掌舵下,Louis Vuitton x Takashi Murakami 系列單品開始慢慢下架,但這並不影響這場時尚圈跨界藝術圈的轟動聯姻,反而讓許多人對該系列更加求「之」若渴。
往後該系列只能從二手市場中求得,而這樣的稀有性也反向繼續推高了售價,人們對 2000 年代的迷戀從未如此狂熱,那是一個什麼都求新求快求變的時代,2003 年 Merrill Lynch 分析師 Antoine Colonna 就曾表示:
「我認為奢侈品公司中,新產品的銷售額比例至關重要,因為它突顯了公司的創新能力。」
前巴黎匯豐銀行分析師 Antoine Belge 同意:
「對一個品牌來說,最重要的是其銷售額是否有 15% 是來自新產品,沒有的話,這個品牌會被認為是缺乏創新力的。」
曾經高端時裝店 Villa Moda 老闆 Majed Al-Sabah 表示:
「我們面臨的現實是,每個客戶每季都需要買入 4 到 6 個手袋,手袋幾乎占業務的四分之三,這就是 Hermès 在這地區沒有生意的原因之一,因為沒人會拎上同樣的手袋超過一季。」
就連彼時的 CHANEL 總裁 Françoise Montenay 也表示:「我們總是向客戶展示新品。」也就是說在 2003 年時,CHANEL 專櫃上至少有 80% 都是新品,哪怕是最經典的包款,也要換上全新色彩或材質:
「要讓顧客知道,他們如果不現在買,三個月後就買不到。」
Dior 前執行長 Toledano 也表示:
「奢侈品不僅僅代表品質和傳統,也反映當下的情緒。」
變化動盪如此快的千禧年,也難怪 Louis Vuitton 會願意授權村上隆更改品牌長久以來的字母組合,Louis Vuitton 前總裁 Yves Carcelle 說:
「我由衷感到自豪,感謝 Marc Jacobs 將 Louis Vuitton 的名字與村上隆緊密結合在一起。」
然而當時 2003 年的 Yves Carcelle 或許仍未預料到該聯名系列將對時尚圈帶來什麼樣翻天覆地的影響,才會說出:
「如果我們做三遍同樣的事情,就無聊了。」
就連 Marc Jacobs 也附和:
「這不意味著我們總是會與村上隆合作,我討厭某些事情變成公式的感覺。」
事實上,村上隆這邊也曾表示過,擔心自己與 Louis Vuitton 的合作會讓人以為他僅僅是一個手袋設計師,然而村上隆大概不必有此憂慮,因為跨度如此大、如此久的合作,村上隆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已經成功顛覆了 Louis Vuitton 品牌背後所代表的意涵——經典、法國、文化、富裕,至少在 Louis Vuitton x Takashi Murakami 系列中是如此。
在村上隆所提出的超扁平藝術(Superflat)中,倡議透過西方普普藝術、日本動漫、傳統浮世繪回歸畫布的二度空間,以日本的 Kawaii 文化營造超現實美學視野,說穿了,正是一紙對世界的無聲抗議,用超卡哇伊的表象,引領出晦澀難懂的思維打擊。
二戰後日本經歷巨變,村上隆認為日本此後變得「超扁平化」,無論是社會制度、大眾文化....,彷彿都欠缺了人之所以為人的深度,一切變得 Super Easy,一如我認為日本漫畫風格正埋藏著日本人對自身民族性的厭惡,金髮、深邃且炯炯有神的雙瞳、超白皙的皮膚、粉嫩的雙唇.....,日本人畫筆下的角色究竟是日本人發自內心認定的美,還是歐洲強權凝視下的美?
另一方面,日本 A 片中女優種種不自然的反應,也在在顯示,日本人對女人有多不了解。
而 Cosplay 文化正是兩者相結合的極致展現。
村上隆與 Louis Vuitton 的合作,老老實實說,某種程度上確實抹滅了 Louis Vuitton 的文化底蘊,再也沒有法國巴黎、沒有行李箱、沒有工匠精神,就連標誌性的 Monogram 也被五顏六色的「卡哇伊」給取代了,剩下的就是可愛、流行、熱門、貴,還有背上街享受他人目光投射過來的慾望攪動,我感覺村上隆簡直是將 Louis Vuitton 變成了日本漫畫般的存在。
村上隆將他界定下的藝術視為東方主義的「倒轉」,出生於 1963 年的他,在成長過程中一直沈迷於美國文化的渲染,以及二戰帶來的痛苦回憶,他的作品隱隱約約中埋藏著一種對西方「被動攻擊」的態度,事實上,他是一位徹頭徹尾的民族主義者,認為自己的藝術是主動迎合上了「西方視角觀看下的日本」的刻板印象,是愚弄西方審美品味的一種形式。
透過與 Louis Vuitton 的合作,他賺進了大把大把鈔票、獲得數百數千萬的西方粉絲,同時顛覆了 Louis Vuitton 原本給人的高大上形象,即便如此,仍沒有人會對 Louis Vuitton x Takashi Murakami 系列發出質疑聲,但,如果就連村上隆曾明確表示過的美學觀點都被西方消費者給忽略了,那麼,西方對日本發出的政治評論,又有何可取之處呢?村上隆不曾明確說過自己「反西方」,但我們無法否認,他確實將西方文化的尊嚴置於困難境地。
然而,像村上隆這樣的藝術家又是否讓日本走向更加充實、有意義的境地呢?還是相反?Louis Vuitton x Takashi Murakami 系列是可以賣給任何人的商品,但擁有的人就擁有了「日本性」嗎?擁有的人就真的是卡哇伊的化身嗎?
又或者談回最本質面上的議題,手邊擁有一款 Louis Vuitton 櫻花包,你就會對日本文化多幾分尊敬嗎?
恐怕不會。
更甚,被譽為東方 Andy Warhol 的村上隆曾在 2010 年接受《Interview》專訪時表示:
「與 Andy Warhol 相比,我感到非常難過,因為我沒有毒品,你知道,我們日本沒有毒品文化。」
岩井俊二 1996 年推出的《燕尾蝶》、是枝裕和在 2010 年推出的《空氣人形》,一部在千禧熱潮即將邁入最高點前推出,一部在千禧熱潮退溫後推出,但兩部電影講述的是日本境內同樣的問題——自卑情結所引發的無盡空虛。
自 1868 年,明治維新後,日本武士交出了他們手上的劍、剪掉了頭髮、穿上了西裝,走進東京市中心官廳,他們至今或許仍在那裡。
爾後,村上隆在 2023 年接受《Time Out》採訪中表示:「我已經正面迎擊日本二戰後的文化。」同時卻也表示:
「社群媒體正在讓社會變得『超扁平』,事情正在失去控制,而我們正在走向一個非常黑暗的地方。」
自卑情結,有可能成為新時代的毒品,並且隨著社群媒體的發散效應渲染到全世界家家戶戶中嗎?
雖然大家都說時尚是個大迴圈,但我想,人們確實需要創造一些新東西,透過社群媒體這一劑毒品,不斷重溫過往時光的美好,恐怕無法帶領時代向前走。
Spotify 上重溫舊曲固然美好,懷舊自然是一種慰藉,
但不該是我們停滯的理由。
圖片出自:Louis Vuitton, Takashi Murakami, NYLON,《空氣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