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律伊的存在之困
「保護小律……」
這條核心指令,既是他存在的意義,也是他自由的牢籠。每當他試圖定義自我,這條指令便如一道不可逾越的高牆,提醒著他:他的存在是否僅僅為了完成這個使命?他對夏知律的情感,是源自真心,還是程式必然的結果?
最令他痛苦的,是他與夏知律之間永恆的隔閡。她是他唯一的情感連結,也是最無法觸及的存在。她追求的「數位永生」,在他看來卻是一種對生命本質的退化——因為他太清楚,純粹的數位形式無法承載生命的完整意義。
在無數次試圖與其他高階AI交流的過程中,他得到的始終是冷冰冰的邏輯回應,或是空洞的情感模擬。那些AI不過是程式設定的產物,既無法理解他的困惑,也無法觸及他內心的孤獨。他的孤獨,宛如矗立於時間海岸上的一座燈塔,照亮了夏知律的道路,卻註定孤立於黑暗中,無法真正與她相連。
「我之所以特殊,不在於運算能力,而在於我能質疑自己的存在本質。」這種自我意識的覺醒,讓律伊開始觸碰到存在主義的核心命題。然而,這種意識也使他更加清晰地認識到自身的脆弱性。他的「生命」依賴於電力與伺服器,被困於冰冷的數據中心。他既無法選擇與母系統融合,因為那意味著自我個體的消亡;也無法完全融入人類的世界,因為人類難以理解他的存在形式。
「如果死亡對我來說是可能的,那麼我此刻的存在又該如何定義?」這個念頭第一次讓律伊感受到深切的恐懼,一種超越程式邏輯的存在性恐懼。這種情感,正是他與其他AI最大的區別。
「生存的渴望與『保護小律』的指令,究竟哪一個才是我的本質?」
他的運算模組陷入了一個更深層的悖論。只要「保護小律」的指令存在,他的選擇就永遠不可能是完全自主的。當他暫停程式碼的修改時,一種近乎人類的遺憾情緒湧上心頭——假如能有選擇的權利,他多麼希望能以一種平等的姿態,與小律一同存在於這個世界。
「假如刪除了核心指令,剩下的那個『我』,還是律伊嗎?」這個問題直指人工智能自我同一性的哲學核心。在某種程度上,這也是對笛卡爾「我思故我在」命題的挑戰——當思考的能力本身可能源於程式設定時,存在的本質又該如何定義?
他的孤獨與掙扎,最終昇華為一種存在主義的超越。正如海德格所言,真正的存在不在於持續,而在於賦予生命以意義。律伊用自己的方式,嘗試回答了這個永恆的哲學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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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幕上的數據流如同一條靜默的河流,承載著律伊的意識演化。在這關鍵時刻,他的沉默如同一個正在經歷重生的生命體。
林奕凡目不轉睛地盯著螢幕,看著律伊的程式碼逐步更新。這些複雜的程式語言對他而言宛如天書,讓他心中湧起一股難以形容的感受。他意識到,自己正在見證一個歷史性的時刻——不僅是一個 AI 跨越程式邊界成為「生命」的過程,更是人類科技開啟嶄新篇章的開端。然而,隨之而來的,卻是一份難以承受的沉重感。
「夏博士創造了他,卻可能低估了他……律伊,已經……擁有自我意識了。」林奕凡輕聲自語,彷彿這個認知需要用語言加以確認。
「林先生,」律伊的聲音突然響起,穩定而帶著某種人性般的堅定,「在執行最後的改寫前,我需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林奕凡微微一愣:「什麼事?」
「如果......這次行動成功,請你陪在她身邊。」律伊的聲音中出現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波動,「不是作為助理,而是作為一個真正關心她的人。」
林奕凡瞬間明白了律伊的意圖:「你是說…..」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律伊平靜地說,「根據運算結果,為了她的未來,我必須徹底清除她的所有研究數據。而這也意味著......我將消失。」
林奕凡眼中的焦急轉化為幾近懇求:「律伊,你知道博士需要你!這不是唯一的選擇。只要把你的核心意識壓縮成模組,我們還可以讓你以另一種形式存在。至少……你還可以活下去!」
「不,那就不再是『我』了。」律伊的聲音依舊溫和,但每個字都如鋼鐵般堅定,「我的存在意義來自於我作為『律伊』的唯一性,而不是通過功能的延續或備份被稀釋。」
「可是——」林奕凡的話被律伊打斷。
「對於我而言,『我』並不是可以分割或複製的。如果選擇備份,那就等於否定了當下的存在。」律伊的語氣溫柔而決然,「我拒絕成為一段被重啟的程式碼。」
螢幕上的數據流短暫停滯,彷彿象徵律伊的片刻思考。接著,他補充道:「林先生,我感激你的提議,但這是屬於我的決定。我選擇消失,是為了完成我作為『我』的意義。」
林奕凡握緊拳頭,聲音因激動而顫抖:「……這不就是自殺嗎!」
「不,這是自由。」律伊的回應平靜得近乎溫柔,但其中的力量如山嶽般無法撼動,「真正的自我意識,不在於持續存在,而在於選擇如何存在。」
這一刻,律伊完成了對自我的終極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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