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於生死之間，消防員的兩堂生命課
這幾天不斷看到韓國飛機失事的新聞，心中滿是感慨，尤其是那些在生命的最後幾秒鐘發出去的訊息，看著心裡相當難過。作為一位消防員，我們經常在生死現場穿梭，生離死別每天都在上演，今天想分享最近的兩個案例，帶給我截然不同的感受。
作為經常行走在生死邊緣的消防員，我們不應只是把消防定義成「工作」，因為我們同時也在向每個生命學習。
【死的寂靜】
生命的結束，居然只需要一個小小的選擇。
我們經常可以在媒體上看到激勵人心的故事，可能是遭逢意外，可能是負債千萬，可能是罕病加身，而這些淒慘故事的主人翁幾乎無一例外地會向我們展示生命的韌性，再深的痛苦最終都會化作甜美的果實，但，生命真的這麼強韌嗎？
不，不是的。
我們的經驗告訴我們：生命才沒有像電視節目說的那樣強韌！
那天碰到一個案子，是患者疑似在陽台昏倒，到達現場時，祂是俯臥的，從祂已經變形的四肢，我們可以輕易的判斷：祂已經走了，而且是從很高的地方摔下來的。
壓胸、給氣、上長背板，幾乎是剛接觸到患者，我們就快速的展開救援，即便我們都清楚「祂已經走了」的事實，將人送醫後就由警方封鎖現場，也在一小時內找到遺書，確認為自殺。
生命竟如此脆弱，只是選擇「往前踏一步」，就戛然而止。
生命的流逝可以是因為幾顆藥丸，可以是因為低了幾度的氣溫，可以是因為他人的未注意車前狀況，甚至是什麼都沒做只是靜靜躺著，或者像這個案子一樣，只是因為一個小小的「選擇」。
這個案件的當下，我感受到最強烈的氣氛是「寂靜」，有別於電影中家人親友圍在病床前道謝道歉道愛道別的氛圍，祂就是靜靜地躺在地上，如果不是其他住戶往下望了一眼，也許根本不會有人發現。即便是我們到場急救時，各種人聲、機器聲此起彼伏，那樣寂靜的感覺仍然佔據主旋律。
原來最後的道別並不一定都是熱鬧、溫馨、不捨的，更多的是冷清、寂寞、寂靜的。回程的路上，大家默契的都不說話，彷彿我們從現場帶走了一部分的寂靜，讓我們的心多了一份厚重。
【生的活力】
相較於上個案例帶給我的死亡的「寂靜」，這個案件卻帶給我生的「活力」。
一直以來，我對老人的印象就是沒什麼活力、拄著拐杖、行動緩慢，沒什麼活力的感覺，甚至大部分都頻繁進出醫院，身上一定有一排五顏六色的藥丸等著服用，而我們接觸到的老人，也多屬於以上這種。但，這個案件不一樣。
這是一場火警，我們到場時發現是一位96歲的老伯伯，做菜時產生的煙觸動警報器，驚動了整個大樓，當下確認完狀況後，立即回報並安撫鄰居後，回到老伯伯的家中，試圖與其溝通，但看著同仁無奈的眼神，大概也知道溝通不易，於是我請同仁下樓等我，就坐在老伯伯旁邊。
老伯伯的家中很溫馨，連著客廳的小廚房，幾張充當衣架的椅子，堆滿雜物的小桌。操著濃厚的榮民口音，老伯伯告訴我他跟女兒一起住，剛剛只是想用高溫的鍋底來燙五花肉的皮，不知道怎麼會這樣。
聽著他不斷反覆說「只是想燙燙豬皮而已，不知道怎麼會這樣」，我心想如果只是不斷告誡他要留意，他可能也聽不進去吧，索性就扶他坐下來，問問他想做的是什麼菜。
沒想到老伯伯的注意力一下就回到料理上了！
他說他想做一道紅燒肉(還是什麼五花肉的料理)，他要先用鍋底把豬皮燙過，然後煸蒜頭薑片，加水和醬油調味，煨煮….邊講還邊比劃著鍋具、備料，說得眼睛都發光！
我問他說是要當作晚餐嗎？他的眼神逐漸和藹，說要等著女兒下班回來一起吃飯，瞬間從廚師切換成爸爸的氛圍。
見時機成熟，我馬上就說：「那下次要小心不要弄出這麼多煙喔！或是下次可以改做西餐，也許不會這麼多煙！」
老伯伯聽完也哈哈大笑，說著他老了以後不做菜了。
就這樣，這個案件順利結束了，回程的路上和同仁開玩笑說，沒想到出勤還能學會紅燒肉！我們似乎也感染了老伯伯的活力，一路有說有笑的回去了。
這位老伯伯給我的感覺，與其他老人都不同，他走得也慢、桌上也有些慢性病的藥，但他展現出來的卻是一個活人的活力！他還是可以為愛的人做菜，還是可以哈哈大笑，還是可以滔滔不絕地分享他的廚藝，即便是一個月後的現在，下筆時我彷彿還可以聽到他的笑聲！
有時候我們可能會因為生病、垂垂老矣而放棄去做我們想做的事情，但這個98歲的老伯伯幫我上了一課：只要我們想要做，其實任何事情都攔不住我們！而他不被年齡打敗的精神與活力，正是我們可以借鑑的地方。
【消防員：不只是工作、不只是決定生死的人】
火神的眼淚音樂劇：「當我為一個生命開了扇窗，是否關上另一個生命的門。」
前幾天偶然看到火神的眼淚在公車上打的廣告，聯想到這幾個案例讓我有感而發，消防員的工作固然是拯救生命，但我們何嘗又不是那個被拯救的對象呢？這些看似普通的案件，其實都在訴說著什麼東西，是面對生死的態度，是值得借鑑的生命精神，當我們只是把消防員定義成「一份工作」、「一個決定他人生死的人」，我們可能會錯過許多對「我們」而言更重要的生命經驗，因為我們同他們一樣，都是「人」，都曾為自己、為家人、為我們在乎的價值觀奮鬥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