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影論重點:
本片和<她有話要說>如何東西方對話
受害者x記者雙重身分的解離與和解
檢討被害人/蕩婦羞辱的人性心理
早在2017哈維·溫斯坦(Harvey Weinstein)引爆me too運動之前、卻反而晚在他被判入獄之後我們才看到這樣的紀錄片,由此可見娛樂界/政治界、西方/東方面對禁忌議題的方式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同時想起以哈維·溫斯坦事件為背景的<她有話要說 She said, 2022>,當時在影論寫下:「這群受害者甚至沒能說出『我』有話要說,而得藉著記者報導說出『她』有話要說……如同在被侵犯的那一刻,就被剝奪了『我』這個主體……說出來固然痛苦,但保持緘默更將化成禁錮一生的巨大牢籠;而英文片名<She Said>更單純以過去式呈現現實的殘酷,或許她們已然說了,卻沒有聽眾,話語成為了過去式,傷害卻從來不曾過去。」巧合的是在<黑箱日記 Black Box Diaries>中,受害者和記者都是同一個人,主角伊藤詩織甚至是本片的導演、在過程中還成了作家,不論以怎樣的身分,每訴說一次就痛苦一次,卻或許是她所能做的反擊:一一解離自己,拿回因被迫害而破碎的「我」的主權。
「如果我以受害者面對自己,我會崩潰。」
開場沒多久,她這樣說道,也說明她選擇露面是為了改變大眾對性侵受害者悲慘、無助的刻版印象,的確在電影前半,她展現出主動、果斷、理性的記者特質,但勇氣和堅定並不是理所當然的,隨著時間過去、出現更多阻礙,鏡頭前面的她反而像是刻意鎮定,一如當懷疑自己可能被監聽、聽著夥伴口述自己的證詞時故作無謂的神情,隨著電影進入後半,曠日廢時的徒勞、無意將親人推上風口浪尖、意外證人的相助……在在使她破防,失去(勉強地)自持,她依然變成了她不希望別人看到的樣子,然而允許自己崩潰是一件多麼重要的事,也唯有如此她才能真正不管不顧別人怎麼看待她,這種覺悟就如同她發現支持她的群眾依然會喊她「那個被強姦的女生」的那種哀傷,當她發現自己不論怎麼做都無法與「受害者」這個標籤切割,也就只需要在乎自己怎麼好好看待自己。
若是必須自我解離才能爭取正義,也必須重新拾起不同的身分,才算完整了自己。許多方面伊藤詩織都成為了典範,但更令人佩服的是她願意將這番內心的曲折暴露在全然陌生的大眾眼前,尤其知道這個社會仍存在許多惡意,扭曲的性別意識、嗜血的盲目批判,卻還是硬生生吞下了二次~N次傷害。
咎責於受害者為什麼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往往比起去承認「世上可能存在純粹的惡」還要容易得多,人類害怕無法解釋、理解的事物,而傾向明確的因果使自己得以安心,然而即使最初可能是因為伊藤詩織期望爭取國外任職的機會才有了與加害者的會面,卻不代表對夢想的慾望等同他者胡亂投射的慾望,女性可以擁有野心而必接受(潛)規則的「教訓」,人類矛盾地用不公正的眼光尋找公正的可能性,根植於人性的偽善與社會進步與否並沒有絕對關係,所謂的「黑箱」不只是事件中官權黑手的攪擾,也是具體化人類內心黑暗的一面,於是每個站出來的受害者都是標靶,法律也只是維護最低限度的尊嚴,即使勝訴,仍不是贏家。
從25歲一直到33歲,最美好的年紀卻是人生最黑暗的時光,像是電影開場落水中的櫻花,旅人們記憶中的燦爛盛放,就伊藤詩織來說竟是纖細的氣味不設防地觸動那次事件的感官印象,人生再無花季。片尾,終於獲得遲來的正義,她從原本欣慰的表情逐漸緩和下來,那一幕像是<畢業生>片尾激動之後的迷茫,關於伊藤詩織另一段的人生才要開始但又該往何處。
<黑箱日記>必然不是真正的日記,我們所看到的只是銀幕前的伊藤詩織、紀錄片中有擷取到的片段,那些沒被寫下的日子她是怎麼度過的?而超過九成沒能為自己發聲的受害者又是怎麼活的?但願有一天我們能有溫柔的答案。
同場加映:
集體暴力下的倖存者<她有話要說+花漾女子>:Me Too
不肯被鎮靜的疼痛<所有的美麗與血淚>:女性x社會議題x紀錄片
不無辜的叛徒<失速芭蕾>:上位潛規則
懸疑總在電影後<紅色房間>:慾望殺人
她的身體成為巨大的謎語<無法融化的祕密>:受害者的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