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溫暖的棉被坐起身,幾點了?
陽光灑進房間的角度與昨天差不多,大腦還沒醒,還在準備起床的階段。
精神狀態感覺起來,嗯很好,想賴床但不是身體很累的那種賴床,床正呢噥軟語的呼喚著我躺回她身旁,雙手張開喊著我。倒頭鑽進軟硬適中的枕頭,回憶慢慢一個一個醒來。
昨晚躺下前,我們在房間門口互道晚安。
在那之前,我們把機車停好,望見牆上掛著的鐘時針指著11。
在那之前,我體驗到N年沒騎機車的感覺。夜晚越來越涼,於是主動提議換我騎車;她坐在後座,禮貌地保持很適當的距離,我們享受著秋夜裡吹著風的寧靜。
最後,是她差點往後跌倒,被我一把拉回懷裡的定格畫面。
想起當時我們的心跳聲,又是一首節奏強烈的搖滾樂,比上次在頂樓差點摔死的搖滾樂更加激烈。
對啊!想起在頂樓的強烈心跳,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再次倏然坐起身。「我在幹嘛?誒我在回憶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嗎?我剛剛用了幾次我們?什麼時候變成我們了?」
不行,這是個危險的前兆,我們。這兩個字是禁忌的詞彙,千萬不可以這麼頻繁的出現。
沒多久之前我還思念著另一個人,才幾天就出現另一種心動?到底是我太濫情?還是只是喜歡著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嗎?
「你在幹嘛?」小天使出現在我眼前的臉把我拉回現實。
定眼一看,我又斷片了。
我們正在前往對馬島的船上。
對了!腦袋開始甦醒了。早上小天使跟我說,沒辦法帶我去廢棄的電影院了,因為老闆娘請她送東西去給對馬島上的朋友椎名太太,一聽到對馬,我自告奮勇地說我也要去!老闆娘還給了我一個『喔喔喔~』那種男生愛女生的眼神。
老闆娘很有趣呢,都這把年紀了還這麼八卦。忍不住偷偷跟小天使這麼抱怨,卻被她瞪了一眼,我忘了她很尊重老闆娘,不能說他們壞話。
老闆娘很好客,知道我沒有安排行程,就再三叮嚀小天使一定要帶我好好玩一下對馬,多晚回來都沒有關係。
一坐上船我就立刻昏睡了。不對啊,怎麼完全沒有失眠?自從來到這裡之後,每一天都是倒頭就睡,現在連坐船都能昏睡?
「你很誇張。」看到她眼神中的輕視。「可以控制一下你的口水嗎?」 然後遞上一張濕紙巾給我。
我接過來擦去臉上濕潤的地方。「最好可以控制的了。」轉身繼續整理我的髮型。「快到了嗎?」
「嗯。」她想起什麼似的翻著背包,然後抽出了一頂帽子戴上。「今天白天溫度比較高,要做好防曬。」
「妳不是說要多曬太陽補充維生素D?」
「那是你,我不用。」船停靠在岸邊,開始陸續下船。「超過四十歲不防曬很可怕。」
「妳有四十歲喔?」的確她臉上明顯有歲月留下的痕跡,說不上保養的很好,但言談之間感覺大概三十出頭,稍微年輕一點的氣息。
「四十二歲。小孩都已經上國中了!」她毫不忌諱的承認,包括年紀。「就說了我才小你幾歲。」
蛤?
她毫不猶豫快速的往前走,我跟著她刷了交通卡後離開港口。
『小孩都已經上國中了。』我剛剛應該沒有聽錯。
誰的小孩?小天使的小孩?所以她不是小天使,她已經是大天使了,是有小孩的天使媽媽了?
誒為什麼,會有一點點,真的是一點點感覺,叫做失落?
原來她結婚了。
不對,幹嘛失落?這不對吧。是要恭喜才是。
「是喔,誒看不出來耶!」很快的我聽見自己正常的聲音。下一秒,立刻有另一個疑問從腦海跳出來。「不對啊,妳不是說妳有喜歡的人?」
她突然停下腳步。踩緊煞車才沒有一頭撞上去。
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有點隱私,但已經說出口了收不回...。「抱歉,妳可以不用回答!」
她回頭露出個不好意思笑容。「你記得耶,我們說過的話。」
「我還沒老到會忘記這幾天剛聊過的話題好嗎?」換我給她一個白眼。她繼續往前走,我則是加快腳步跟她並肩同行。
「你遇過的人事物這麼多,我一直以為不會記得這麼無聊的小事。」
這倒是真的。
去過這麼多國家,看過這麼多的面孔,世界上這麼多的故事,還有很多是我沒遇過的人事物;我貪心的想擁有更多更多故事,想要知道到底現在當下的這一刻,有多少的事情正在同時的發生?
把老闆娘的東西送到椎名太太手中後,小天使轉述這裡也是民宿,老闆娘特別交代朋友,一定要讓我們住上一晚,可以順便參加晚上的祭。
「但,我們什麼都沒帶出門。」她笑著說,聽得出來那是擔心我不好意思拒絕的預防針。
「又沒有關係,這裡應該可以買得到吧!而且,我沒有參加過日本小島的祭典呢!有煙火可以看嗎?」這個假期就是要體驗平常無法遇到的,越多越好。
這一刻冒出心頭的想法是,晚上可以跟她多聊一點。下一秒就這覺得這想法太危險了。
腦海裡突然浮現她昨晚漲紅的臉,的確很讓人得意,她應該是蠻喜歡我的。這算是不是一種男人的虛榮心?幼稚的雀躍?
確認要留宿一晚後,我們在椎名太太介紹下,租了一輛小車,去一些比較遠的景點逛逛。
她很認真的聽著椎名太太講解附近景點的側臉,非常好看。
我跟她說想去金田城跡,她滿臉疑惑我怎麼會說出一個她沒聽過的地名,但還是認真的幫我搜尋怎麼前往;開車到目的地之後,我們在附近的一塊空地停好車,走沒幾步卻發現,誒指標的漢字不太一樣,是金石城跡。一字之差。
既來之則安之算是我半個座右銘,於是下了車,沿著指標前進看看。
「對馬是我這趟旅程一開始就想來的地方。」主動開口解釋為什麼想來這裡。「雖然對馬戰鬼我沒有玩很久,但那個畫風我很喜歡;凡是遊戲或是動畫中有真實存在的場景,我都會想要親眼去看一看走一走。」
拿著她的手機,連續拍了幾個我喜歡的角度。
「那日本有很多地方可以去,你有聽過屋久島嗎?那是魔法公主的取景地,還有銀山溫泉,是神隱少女的取景地。還有小豆島...忘了是哪一部了。」
「妳說的那些維基上都有寫,一堆人。」後面那句是嫌棄。
「是這樣沒錯....」她四處東張西望西忘,眼神參雜點害怕。「那這裡跟電玩裡面的場景相似度高嗎?」
眼前是一條通往翠綠色森林的階梯,上面佈滿青苔,左右兩側是高聳的樟樹,陽光灑進石階的角度,彷彿眼前會出現森林精靈似的。
「一模一樣!」現在就好像在遊戲世界裡,太神奇了。
我們走到階梯的盡頭,再往前走有幾顆巨大的杉樹,少說也歷經了百年的歲月,豎立在我們眼前。
「誒你拍的很陰森耶!」她大大口吐著氣,剛才的階梯讓她有點吃不消。「可以不要在我的手機裡留下恐怖照片嗎?」
「是這裡的氛圍本來就這樣啊,妳不會不知道剛剛路過什麼地方吧?」不理會她的抗議,繼續我的構圖。
「是沒錯啦!」她小心謹慎的走在一旁的小徑,深怕會破壞這裡的一磚一瓦似的。「誒你不覺得很神奇嗎?這些都是歷經多少風雪留下來的,剛剛那條長階梯,盡是歲月的痕跡。」
看著這片遺跡,她感慨的說著。
「遊戲裡有不少人在這裡血流成河。」
她無奈地瞪著我,一副不希望我再往下說的眼神。「誒不要不信邪喔!在這裡還是不要提比較好。」
「怕半夜他們來找妳嗎?」
又是一個你夠囉的眼神。
「之前看過一本書叫做歷史學家,他們在描述一段可怕的過去,卻不知道原來那個人就在身邊聽著他們說,這超恐怖的!」
「不是那個人。」沒想到會在她口中聽到熟悉的書名。「是吸血鬼,而且那畫面不恐怖啊,如果能親眼看到曾經在這裡戰爭的士兵,是多棒的體驗。」
「我不行,我超怕鬼。」她縮到一旁可以站著。「雖然可以把心態調整成遇到也沒辦法,但還是不用了謝謝。」
忍不住撲哧笑出聲。「還調整咧!真的遇到要怎麼調整?」
「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她任性地蹲了下來。
距離三公尺外的她,蹲在路邊的畫面很可愛。「誒可以拍妳嗎?」還沒等她回應,直接捕捉了這個小生氣的畫面。
「才想說今天怎麼這麼有禮貌?」她瞪著我。
說也奇怪,雖然溫馴的氣質很吸引人,但這種捉模不定的任性,卻也讓人不禁露出微笑。
「誒妳為什麼說妳喜歡的人很奇怪?妳愛上渣男嗎?」
「這麼突然?」她站了起來,那幅表情看起來就是想離開了。
因為想聽這個故事,就跟著她離開。
開車往下一個景點的途中,她慢慢地解釋著這個喜歡的對象。
就先稱他為教練吧。他是她小孩的球隊教練,每天的練習,不定期的帶著孩子去外地比賽等等因素,他們多了很多可以相處聊天的機會;他們同樣喜歡運動與旅行,在已婚的狀態下,她對他有了不一樣的感情。
對方對她對孩子都很體貼,經常噓寒問暖,她的孩子在學校遇到不被理解的時候,連生父都沒有站在孩子身邊,是那個所謂的教練一直支持著孩子支持著她。
他們一直維持好朋友的關係。很久很久。
即使後來她離婚了,即使她已經表達內心的情感了,他們還是沒有在一起,對方始終只是把她當作朋友一般對待。
一個把她跟她的小孩都視如己出的好朋友。
或許是害怕來自各方面的閒言閒語,畢竟他是學校教練,而她是家長。
或許是擔心不被家人接受,教練的母親是個非常傳統的人。
也或許是因為她比教練大上幾歲,年紀差異也是一種考量。
她說了很多可能不被接受的理由,還有一個讓我覺得最好笑的,是她說因為自己外表不是對方欣賞的類型,對方曾說過喜歡有氣質的女生。
至於為什麼說是逃到這裡?
因為孩子的關係,他們經常需要聯繫;幾次想放棄,都是因為這樣而又被暖到暈;這次鐵了心要離開要斷捨離,所以才決定離開台灣。
而她出發的那天,對方並沒有出現,直到現在兩週過去了,一句問候也沒有。
或許男方也在幫她離開?
「就是這樣。」
她氣喘吁吁地走在前方,從停車場的登山口開始,沒錯,竟然是登山口。在她意識到剛去的地方是金石城跡,她立刻帶我前往正確的金田城跡前進。我們從登山口開始往深山裡前進,已經走了至少一個小時。
就當作她需要用運動來轉移悲傷吧。
「又帶我來戶外!」小小不滿的抗議著。「就不能選擇一些輕鬆一點的室內運動嗎?」
「帶你去想去的地方啊!從地圖上看很漂亮。」她解釋著,無視我想要開車緩解氣氛的口吻。
在穿過荒涼渺無人跡的樹林,我們登頂的霎那,的確眼前的景色很讓人吃驚。
眼前是一片峽灣,海上有一顆一顆像是抹茶小山的小島散落,有深綠色有淺綠色,跟這幾天看到的海不太一樣。
「這裡跟瀨戶內海的感覺比較像,要從高點才看得清楚這種散落一地的畫面。」
「我比較喜歡整片沒有其他雜物的海平線。」深深吸了口氣,半山腰的空氣很健康,沒有各種化學不自然混濁雜質的新鮮。
她站在我的右側,跟昨天一樣的位置。眺望遠方的側臉,若有所思。
「很多人會成為情侶,常常是有很多原因;像是外表啦、身價啦,讓彼此變得很更好,或是想在對方身上尋找自己沒有的東西;零零總總不同條件的衡量彼此,不是只有喜歡啊愛啊這種簡單的理由而已。
但有沒有一種可能,只是單純、兩個靈魂的相遇,不論高矮胖瘦、不管年紀大小,不分男女、也沒有種族階級的考量,很純粹的想牽起對方的手,想擁抱一個人?想要跟對方一起,即使安靜也很幸福的感覺?」她自問自答,期待有人給她一個不能說是標準答案,卻是她希望聽到的答案。
「但現實呢?誰不是斤斤計較著彼此是不是更能襯托出彼此的價值?至少在外人眼中是“合適的彼此”?」她強調著。
飄散在空氣中的小小的種子,混著鹹濕的海浪氣息,落在誰的心上,落地生根,長出名為相思的幼苗。
不會評論每一段聽到的故事,儘管她已經用了最簡單的詞彙最輕鬆的口吻,來描述這些年來的故事,但不代表其中的她,是輕鬆愜意的看待。
「妳很勇敢。」右手掌搭在她的頭上,只猶豫了幾秒鐘的時間。「不管什麼理由讓他不願意表達自己的心意,至少妳很勇敢面對自己,光是這樣就足已感到驕傲。不是嗎?
不敢說未來會遇到什麼樣的人,但如果能遇到一個跟妳一樣勇敢,不論高矮胖瘦、不管年紀大小,不分男女、也沒有種族階級的考量,很純粹的想牽起妳的手的人,如果能遇到的話就太好了。」
她深深地點了個頭,感受到她的顫抖,令人疼惜。
「還好你沒有說,怎麼可以爬牆呢?」她哈哈兩聲,故作無所謂的帶過,想必是已經聽過不少這種不負責任的評語。
「一段感情的發生與結束,是沒有誰對誰錯的。」我想起了遠方那個人的臉龐,那也不是錯誤的發生。
海平面上的點點島嶼,在遠方屹立千百年不變。世人對於各種感情的定義與理解,什麼時候才能再更友善一些?
「再說妳如果真心這麼認為我會生氣喔,還說是鐵粉?」
「就說了我不是鐵粉。」一個左轉,她伸出手停在我胸口的高度我眼前。「謝謝你。」
輕輕握住她的手回應。「為什麼是握手?我是小狗?」
「你是朋友。」
心頭一震,對於這個新身份有點感動呢。掌心傳來她的溫暖,下一秒,意識到自己已經主動上前一步輕擁她入懷;這個舉動突然到我腦筋一片空白,或許我才需要向她道謝?
「朋友就該這樣。」
透過擁抱傳來的力量,正一點一滴地滲透進需要被撫慰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