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該是一座孤島 No man is an Island——約翰・多恩 John Donn《沈思十七》
當我們在新聞上看見精神病患者的無差別殺人、隨機傷人事件,底下的留言總是迅速轉向對兇手的咒罵與制度的批判。輿論風向討論著死刑存廢、嘲笑可教化的說法,也在社群上快速貼上標籤:「殺人魔」、「該死」、「不能原諒」。
曾有很多戲在探討事件發生後的復仇或釋懷,但《我們與惡的距離》第二季,卻選擇逆流而行,將鏡頭拉回悲劇發生之前,讓我們看見一個殺人犯,是怎麼被這個社會一步步推向深淵。
回到事件的起點:在「殺人償命」之前,我們還能做什麼?
「全天下沒有一個爸爸媽媽,要花個二十年,去養一個殺人犯。」
——《我們與惡的距離》第一季
《我們與惡的距離》第一季著重在悲劇發生以後,受害者的傷痛、加害者家屬的愧疚、媒體與社會的責任;而第二季則是用了更多的篇幅來述說悲劇發生之前的事,如同第一季的經典台詞,這次故事用了二十年來描述故事是如何累積成一場無法挽回的悲劇。
這一季的劇情則讓角色更為完整,在歷經20年的時間之後,去發現每個悲劇的發生,都是一個又一個微小失衡的結合:從家庭教育的扭曲、政治權益的衡量、醫療可能與病識感等等,最終成了一場無法回頭的爆炸。
羅自強與胡冠駿:殺人犯,也曾是別人的救贖
比起第一季的殺人就該償命的氛圍,這更多的是在這之前的事,殺人犯在成為殺人犯之前,他曾經是什麼樣子、是怎麼活著、為什麼走到這一步。
而這一季最令人難以釋懷的,莫過於羅自強與胡冠駿的對比。
羅自強,他曾經是高政茗的救贖,是他生命中溫暖的一道光,是孩子的好爸爸。即使身患精神疾病,他的家人依然選擇相信、選擇陪伴,希望他能出院回家休養,陪伴他希望他快點好起來不只是病人,而是還能再度「被愛的家人」而他真的只是生病了,在幻覺之下犯下了錯。
反觀胡冠駿,則是更寫實的告訴你:如何用二十年養出一個殺人犯,是活生生的「社會共業」,是一次又一次的沒有被接住。從小不被諒解,爸爸的高要求、媽媽的歇斯底里,他對世界的恨,來自於父母對他的恨。或許一開始是ADHD沒有妥善治療的問題,但後面更多的是來自家庭的傷痛。
精神醫療還來不及接住:病識感不足,錯失了治療機會
許幸國這個角色,除了是代出被害者與加害者家屬的劇情外,也代表著過去精神醫療體系裡,那些還來不及被接住的人。
即使身邊就有許幸珠這樣有醫療背景的人,在那個時代氛圍下,他仍然沒有得到正確的醫療。而他的時間線也對應胡冠駿的小時候,媽媽帶著他看醫生,明明確診是ADHD,家中卻不願意持續治療,認為「只是他不夠努力」「要學會控制自己」,而錯過了早療的機會。
衛生福利部 心理健康司表示:台灣ADHD盛行率9.02%,卻只有1.62%的人接受診斷。且趁早治療是有幫助的,學齡前ADHD的治療改善率達80% (資料來源)
雖然現代社會對精神疾病的認識已逐步普及,但「病識感不足」仍是最大的障礙之一。且社會上仍有許多對於疾病的誤解,認為精神病是可以自癒的,「你只是想太多」、「為什麼不能想開一點」、「開心點就沒事了」諸如此類的誤會,導致許多的病患不願意、或是不懂得就醫治療,因而錯過了最好的治療時機。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地獄|父母的彌補心態,該怎麼學會愛?
第六集胡家威決定為了胡冠駿再努力一下,釋出的一點善意,卻不足以接住胡冠駿從小到大的傷痛。
「條件這麼多,愛個屁啊!」
你要好好念書、考一百分,爸媽才會喜歡你。有多少人的童年是這樣一步步過來的,幸運的孩子非常努力,交換到父母的愛;但總有些孩子不夠幸運,無論怎麼努力都達不到要求,念書沒有別人好、才藝沒有別人好,更可怕的是好上還要更好,一旦一個目標沒有達到,其他的一切都像是被否定了一樣,成為了家裡沒用的東西、沒有人愛你。
「看他被帶走,我怎麼有點開心。」
「教小孩為什麼那麼難,我標準要放多低,他才能夠長大?」
在一切看似好轉的時候,卻突然急轉直下
而最可惜的就是牛官(牛祐荷)了,他是真心想接住胡冠駿的人,用盡一切努力,希望每個個案年輕人不會走上絕路。可惜他還是失敗了,甚至喪送自己與孩子的性命。只差那麼一點,如果在超市門口見到了面,如果能阻止這一切,一切就會不一樣了吧。
這也是少年保護官/社工工作最沉重的真實——沒有絕對的救贖,只有一次次伸手、試著接住一點可能性。
浣熊的含義:你不是生病,有時候世界本來就不正常
在第十集中,柳少爺再次回歸社會、回到家中,卻在觀訪員探視的時候說:「有熊。」讓人非常擔心,難道是幻覺再次發作了嗎?
而結果並不是幻覺,柳少爺說的熊,是眾人都能看到的可愛浣熊,或許也是幽默地提醒我們:不要急著放大病人的一切反應,不是每一次異常都是病發,總認為「他是不是又發病了?」有時候現實也可能很瘋狂,會出現不可思議的事情,是真是假還不一定呢!
烏托邦|面對過去的錯誤,與過去溫柔和解
第十集取名為《烏托邦》——是一個理想的群體和社會的構想,給了多數角色一個美好的、被接住了的結局,或許真的是個太過理想化的幸福結局,但畢竟是戲劇,創造出現實無法擁有的烏托邦,也是沒有關係的吧。
這一集能夠看到多年後的道歉與釋懷,讓角色們互相溫柔和解,或許有人會認為
台灣長輩的憋扭道歉:「來吃飯了!」
在台灣,家人的道歉是很憋扭的,有時候最簡單的就是喊了句「來吃飯了」。驕傲的高家女主人高張玉敏,雖然沒有開口真正的道歉,但他主動煮了一桌菜,喊了兩個孩子來吃飯,圍成一圈的桌子、一起吃飯的一家人,像試著彌補二十多年的遺憾,也正式接納了高政茗一家人。
每一種角色都不該被定義:家庭角色的扮演與加害者與被害者家屬的身份掙扎
劇中我尤其喜歡第十集高政光和陳又茗在醫院裡的那場戲,中間隔著一扇窗,就像一道光再次照進高政茗的世界,兩人相視而笑,彷彿看見高政茗仍是十年前小女生的模樣。
其實劇中我本來一直以為兄妹不太熟,也都是馬亦森在關心高政茗,到第九、十集才發現,高政光也是很努力在當一個哥哥,他從未忘記簡佳鑫做過的是,也希望能好好彌補高政茗,並連他的孩子也一起照顧著。
很努力當一個哥哥、很努力當一個爸爸,或是很努力在當加害者家屬、被害者家屬,甚至是兩邊都當,每一個人在「成為」另一個人之前,應該有多少努力,才能算得上扮演好這過位置呢?
加害者家屬要卑微,要看起來「值得被原諒」,就好像第一季,在記者面前下跪痛哭?被害者家屬應該要怎麼樣呢?要悲痛、要憤怒,才不會被指責原諒得太快、「冷血」?就像簡齊惠在戲中說的,他是被害者家屬,也是受害者家屬,那他應該怎麼辦呢?最後靈骨塔見爸爸的那一幕,如同對姑姑說的那聲「好久不見」,選擇了原諒與放下。
無論選擇原諒或不原諒,只要能好好活著就夠了
《我們與惡的距離》第二季,最後選跟當年舞台劇《我們與惡的距離》全民公投劇場版一樣,把結局交由觀眾決定,我們不知道胡冠駿最終是否被判死刑,也無從得知正義是否被伸張(死刑就是正義嗎?),但我們看到的是:每個角色在歷經各自的悲劇後,開始往前走了,朝著更好的方向努力著。
這部作品從不為了說服你要原諒誰、去告訴你一定要挺死或是廢死,它只是想讓你明白:有些悲劇,不是一天造成的,而是一段時間的累積、許多問題集結而成,但也希望你明白,即使你現在的處境很糟糕、很痛苦,也總會有好起來的一天。
原不原諒、能不能釋懷,從來就沒有唯一的解答。
而那些你以為的怪物,可能也曾經只是想被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