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醫師送出院,
是自己走出了那條長廊。
==這麼多年了,思蘊第一次沒有戴帽子走進醫院,也不是來看診,只是順路。醫院附近有個展覽,在回家前繞了過來,走進熟悉的門診大樓時,腳步居然有一點點發抖,不是怕,也不是不想來,就是身體記得那段時間太深。
電梯口貼著新公告,樓層分配和當年不太一樣。她看了一眼,沒有按電梯,改走樓梯,腳踩在每一階水泥上,那種以前每週一次的重複感忽然湧了上來。
「我以前是這樣走的嗎?」
「那時候的我,是怎麼走得上來的?」
思蘊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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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熟悉的門診走廊時,看到何醫師坐在門外椅子上。正低頭翻著一疊紙,旁邊放著一杯7-11咖啡
思蘊沒有馬上出聲,陽光從玻璃窗斜斜灑下來,把走廊照得有點溫柔,像故意的。
她站了一會兒。
他忽然抬起頭,看見我,眼神有些驚訝,但不倉皇。
「妳來了?」
她點點頭,沒說理由。他也沒問。
他們一起坐在走廊那排椅子上,一如多年以前。
只是這次,她不是來看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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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了一些日常工作、孩子、近況。他問她是否還在寫。
「還在,但比較慢了。」
他笑了一下,像是知道那是個好現象。
「慢一點比較真。」他說。
然後他忽然像記起什麼似地說:
「其實妳知道嗎,當初我們精神科用的不是一般門診的那套,我採用的是自體心理學……這派理論妳應該後來都有讀到吧?」
她笑了笑,點頭:「你以前不說這些的。」
他點點頭,補了一句:「因為那時候,講也沒用。當時的妳,如果我開始跟妳說分析理論,妳只會更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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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他說:
「當初妳的狀況很複雜,某些技術對妳反而會造成傷害。妳的性格受父母及家族長輩影響很多。那時候我知道,要真正幫到妳,就要讓妳對我產生移情。」
我沒有回答,只是靜靜聽著。
他說:「妳對我產生移情,是一種信任。只有在妳完全信任我之後,妳才會說出真正的痛,才會願意接受我的建議。」
思蘊側過臉看著他。他看起來比以前老了一點,但聲音還是一樣,那個陪一個失控把自己頭髮全剃除的女人,坐過近二十分鐘無語診間的醫師,還在這裡。
他忽然笑了一下:「妳後來讀了很多理論吧?我知道。有時候我們同事會在學刊上看到妳的名字,我們都說,這個人以前在我們醫院住過?」
她也笑了,但不是為了驕傲,而是因為那句話聽起來,好像自己曾經住進一個森林,後來真的走了出來。
他接著說:
「我們看過很多病人,但妳是少數讓我們覺得……努力是值得的那種。」
「不是因為妳變得多成功,而是因為妳開始懂得照顧自己,然後也願意陪別人。」
他語氣很平淡,像在講某個病例的最後一筆,但我知道,那不是隨便說的。
思蘊只是靜靜點了點頭,然後說了一句:「其實我一直記得你說過的那句話。」
他看著她,眼神柔了下來。
「你說,成為心理助人者最重要的,不是懂多少理論,而是要有同理心和慈悲心。」
他沒回答,只是拍拍思蘊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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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他說他要進診間了。病人應該快來。
她說她也要回家。
我們沒說什麼再見。
只是,他起身前,輕聲說了一句:
「妳能走到這裡,真的很好。」
思蘊點頭。
走出醫院時,風輕輕吹過來,走廊的光落在肩上,不熱,很剛好。
就像那句話一樣:
不需要成為誰,也不需要說出口;只要走得出來,就是自己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