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記憶不是不敢說,
而是怕說了,沒人接得住。
==那天門診,和往常沒有太大不同。
思蘊一樣提早到了,坐在走廊盡頭的位置,那張椅子靠近窗邊,可以看到樓下的樹影搖晃及人來人往、大小車穿梭,風很小,但陽光刺眼。
思蘊沒帶資料袋,也沒有帶筆記本,只是空著手,靜靜等著。
**
進去後,他微笑點頭:「最近還可以嗎?」
思蘊點了點頭,說:「比前幾週好多了。雖然還是會半夜驚醒。」
他說:「醒來時會不會有什麼特別的情緒?」
思蘊沒有馬上回答。只是看著桌上那支筆,他今天換了一支灰色的自動鉛筆,不是平常的藍筆。
說:「你知道我在病房被綁過嗎?」
他的眉頭微微動了一下,然後點頭:「我知道一些。」
思蘊輕輕吸口氣,把視線移開,望向診間那扇關著的門。
「那天晚上,我沒有掙扎。真的沒掙扎,我只是躺在保護室的鐡架床上,看著天花板的燈,好亮,很冷。」
他繼續聽著。
「我知道他們以為我又要發作,其實我只是哭。我只是想家。」停了一下,又說:「我那時候對著護佐說了一句話,你知道嗎?」
「我說:如果你因為想念家人,想念女兒而失控,還被綁起來,你還會沈默嗎?」
思蘊語氣很平,像是在說今天天氣很熱的日常語,可她的心跳,在說完那句時,忽然亂了。
他仍沒出聲,只是等。
思蘊雙眼抬起看他說:「你知道嗎?他那時候愣了一下,好像終於發現……我不是瘋了。我只是被困住。」
思蘊微微笑了笑又說:「後來他說了一句話『這個人腦袋很正常……』可是沒人理他。」
她垂下眼:「但那天,我還是被死死的綁了。還是被打針了。」
空氣安靜了很久。
然後才慢慢地說出那句:「我那時候不是想死,我只是想消失。」
思蘊沒有哭,但她感覺胸口像掏空了什麼東西,那句話從身體裡說出來的時候,她幾乎以為自己會散掉。
**
他坐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妳知道嗎,這段話,我記住了。」
他沒有說安慰的話。也沒有要思蘊再多講,他只是收下了,那句,思蘊以為永遠沒有空間容納的話。
**
離開診間後,思蘊沒有回頭看他。只是慢慢走到樓梯口,一階一階下樓,每一步都像在對那個曾經被綁在鐵床上的自己說:
「我知道妳還在。」
走出醫院大門時,陽光刺眼,但她沒有遮,思蘊感覺,有什麼正在遠遠地,慢慢鬆開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