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勞勃瑞福Robert Redford過世的消息傳來,心中湧起的,不只是對一位銀幕巨星的懷念,更是對一整個電影時代的告別。作為一位演員,有好萊塢「金童golden boy」稱號的勞勃瑞福,名字本就會出現在許多影史電影片單中,;更甚者,他在1984年接手猶他電影節,用他主演的《虎豹小霸王》電影中的角色名命名的「日舞影展」(Sundance Film Festival),並使之成為世界最重要的獨立電影舞台之一,催生太多潛力創作者及作品。從幕前到幕後的全方位投入,使他不只是好萊塢的代表人物,更是電影產業發展的推動者。
在70年代美國新好萊塢的新浪潮中,俊朗外型與沉穩氣質,讓勞勃瑞福成為代表了「明星」與「演員」兼具的典型。他可以是沉默的觀察者,也是浪漫兼具矛盾個性的愛人,沒有傳統英雄的咄咄逼人,卻也在角色的掙扎抉擇間,成為被時代推動的行動者。在明星之外,他的導演作品,像是1980年,首部擔任導演的《凡夫俗子》(Ordinary People),也可以拿下奧斯卡最佳導演獎。勞勃瑞福的演出和導演,橫跨1960年代末到2019年,對於不同世代的觀眾而言,都有屬於其回憶裡的勞勃瑞福,對我來說,我回憶裡的勞勃瑞福,只要出現,都是伴隨著音樂的。
《虎豹小霸王》1969—在亡命之旅的輕鬆時刻
「Raindrops Keep Fallin’ on My Head」應該是我最早學會的英文歌曲之一,小時候,爸爸叔伯的西洋卡帶或唱片,十之八九都有收錄這首勞勃瑞福和保羅紐曼合演的《虎豹小霸王》(Butch Cassidy and the Sundance Kid)的主題曲,這首歌也奠定了我對勞勃瑞福最早的印象。
《虎豹小霸王》講的是西部開拓史上,兩個亡命天涯的神槍手故事。勞勃瑞福飾演的「日舞小子」與保羅紐曼飾演的「屠夫卡西迪」這對亡命拍檔,電影本該充滿西部片的荒蕪與槍火,卻因B. J. Thomas演唱的「Raindrops Keep Fallin’on My Head」歌曲而改變。
這首歌旋律明亮、輕快,出現在西部電影裡,甚至有點「不合時宜」。那場戲中,屠夫卡司迪帶著日舞小子的情人Etta踩著腳踏車,迎著陽光遊玩;勞勃瑞福位居在畫面側邊,以旁觀的姿態,看著的不知道是情人的自在快樂?還是對夥伴的忌妒羨慕?抑或是相反的?快樂表象下,勞勃瑞福流露出相當耐人尋味的表情。日舞小子究竟是一個亡命之徒?還是一位內斂、有原則的行動者?在勞勃瑞福的那張帥臉下,充滿著暴力與詩意。
《往日情懷》1973—無法攜手走到最後的愛
如果說《虎豹小霸王》裡的音樂帶來的是意外的輕盈,那麼《往日情懷》(The Way We Were, 1973)則完全相反。這部由薛尼波拉克執導的電影,勞勃瑞福是一位在理想與現實之間搖擺不定的人,帥氣敏感,優柔寡斷,他懂得愛,但不敢承擔愛情背後的重量。面對堅定往理想邁進的芭芭拉史翠珊,每當主題曲「The Way We Were」音樂響起,關於角色的沉默與退縮,彷彿被具象化,立刻被帶回片中那些深情卻無法走到終點的片刻。
這首歌能成為影史上最膾炙人口的電影歌曲之一,正因為它不單只是情歌,而是對「記憶」的註解。勞勃瑞福在片中那幾次短暫而深刻的眼神,與芭芭拉史翠珊歌聲裡的迷惘惆悵,構成了彼此的回聲。當電影的結尾,兩人重逢卻只能以一句「你過得好嗎?」互相問候,音樂於是成為情感的延續,讓觀眾在影院黑暗中,感受到愛情、理想與現實如何漸行漸遠。
《遠離非洲》1985—壯闊草原上的孤獨身影
到了《遠離非洲》(Out of Africa, 1985),勞勃瑞福不再只是年輕俊朗的亡命者或矛盾的戀人,而是化身為丹尼芬契哈頓—一位自由、瀟灑、卻始終保持距離的冒險家。他與梅莉史翠普飾演的凱倫之間,並非典型的浪漫愛情,而是由欣賞與尊重交織出的複雜情感。
當兩人搭乘輕型飛機飛越草原,鏡頭拉出非洲大地的壯麗時,約翰貝瑞John Barry所譜寫的配樂,恢宏而又憂傷的旋律響起,觀眾的感受不僅是視覺上的震撼,更是情感上的沉澱。勞勃瑞福的角色在這裡幾乎成為一種象徵:他自由如風,卻永遠不會停留;他能給予激情與陪伴,卻無法許下歸屬與承諾。
《遠離非洲》中的勞伯瑞福,在電影裡的魅力,來自於節制與距離感,他更多時候像是為女主角的情感歷程作映照存在。只是每當主題音樂響起時,孤獨與浪漫被放大,觀影情緒總會意識到這段關係,註定只能存在於壯闊的景色與記憶之中。
《大河戀》1992—穿過人生河流的音樂
《大河戀》(A River Runs Through It, 1992)是勞勃瑞福導演的作品。電影改編自諾曼麥克林的自傳小說,描繪蒙大拿州一個牧師家庭中,兩個性格迥異的兄弟如何在河流、信仰與人生中彼此碰撞。勞勃瑞福找來當時有「小勞勃瑞福」之稱的布萊德彼特Brad Pitt,退身到導演與旁白者的身份,將這段故事拍成一首關於時間與記憶的散文詩。
在《大河戀》裡,配樂的Mark Isham有如導演勞勃瑞福的化身,用鋼琴與小提琴交織的旋律,如同清澈的河水,時而靜緩,時而急湍,音樂不是外加的情緒,而是與河流的流動相互呼應,成為片中人物生命的背景節奏。電影裡,兄弟間的釣魚場景,水面的波光、線軸甩出的弧線,配上音樂的起伏,彷彿暗示著人生的羈絆與無可避免的別離。
勞勃瑞福用導演的眼光,讓音樂成為一種關於「無常」與「傳承」的聲音隱喻。當結尾旁白響起:「Eventually, all things merge into one, and a river runs through it.」音樂隨之流淌,這條河不只是故事的場景,更是人生與記憶的化身。人生如河,流過痛苦與美麗,最終仍歸於沉靜。
《桃色交易》1993—金錢與愛情的矛盾辯證
「如果有100萬美金,你願意和勞勃瑞福共度一宵嗎?」1993年,《桃色交易》(Indecent Proposal, 1993)裡,勞勃瑞福飾演百萬富翁,事業有成,自信卻帶著危險氣息的角色,他提出用一百萬美金換取與黛咪摩爾飾演的女子共度一晚,這個提議讓貧窮的伍迪哈里遜和黛咪摩爾這對夫妻,陷入天人交戰中。
將愛情、道德與慾望推到光天化日之下,勞勃瑞福的魅力,在於他以一種冷靜與含蓄,讓誘惑與不安同時存在。電影裡,約翰貝瑞John Barry的配樂延續他一貫的浪漫風格,只是多了一層壓抑與陰影。麗莎史坦斯菲爾德Lisa Stansfield演唱的主題曲「In All the Right Places」,憂傷的旋律,配上麗莎史坦斯菲爾德性感的聲線,勾勒出這段不對稱關係的壓抑與迷惑,在在提醒著觀眾:愛情一旦與金錢掛鉤,就再也回不到單純。當情感放在一個曖昧的灰色地帶,讓人無法輕易判斷,這個100萬美金,究竟是慷慨的提議,還是殘酷的試探。
《因為你愛過我》1996—因為你的愛,成就現在的我
到了《因為你愛過我》(Up Close & Personal, 1996),勞勃瑞福的銀幕形象已進入另一種成熟階段。他飾演新聞人Warren Justice,是一位兼具導師與愛人身份的角色,與蜜雪兒菲佛所飾演的年輕記者相互扶持,在職業與愛情之間建立起深厚的羈絆。這部電影本身是一段成長與愛情的故事,但它最令人難忘的,或說是標示角色情感的,仍是由席琳狄翁Celine Dion演唱的主題曲「Because You Loved Me」。
這首「Because You Loved Me」,由黛安華倫創作,歌詞像是一封情書,也像是一種總結—「因為你愛過我,我才成為現在的我。」放在片中,不只是角色對愛情的感謝,也是對生命裡曾經遇見的另一半的深情註腳。勞勃瑞福的角色,已經不再是70年代,那個充滿矛盾魅力的銀幕偶像,而是生命歷程中一個更深的形象—懂得道別、懂得給予、也懂得把愛放在心底,成為他人成長的養分。當這首歌響起時,觀眾能感受到的是一種帶著失落的成全,那是一種只屬於成熟年代的愛。

懷念保羅紐曼和勞勃瑞福。R.I.P.
角色會離開,音樂會留下
回顧我的勞勃瑞福銀幕印象,從《虎豹小霸王》裡那段輕快卻短暫的快樂,到《往日情懷》裡無法走到終點的愛;從《遠離非洲》飛越草原的壯麗,到《大河戀》裡河水的低語,再到《桃色交易》的矛盾誘惑,以及《因為你愛過我》最後的深情成全,每一部作品都與一首樂曲緊緊相繫。對我而言,勞勃瑞福的身影總不只是影像,而是與旋律/歌曲同在的記憶。如今,他的離開,我依然可以清晰想起銀幕上的身影,和一首首歌、一段段旋律,在光影之間,靜靜陪伴我。
R.I.P. 勞勃瑞福—這個伴隨著音樂出場的男人。